很快，出发的时间到了。
告别了冯初他们，洲光和姐姐离开了白城。
渡过了一开始的兴奋期，船上的日子变得无聊起来，不像姐姐一样喜欢看书，洲光宁愿闲着也不想看书，但船上又实在无聊，他就只能发呆。
“那是什么？快去禀报小姐，公子！”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很快素月走了进来，“小姐，公子，外面飘来了两个人。”
“飘来了两个人？什么情况？”
有了好玩的事，洲光立刻就清醒了，蹿了出去。
“出去看看吧！”
洲亚失笑，放下手里的书，也跟着出去了。
甲板上聚了不少人，他们围在一起，将捞上来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公子。”
见洲光来了，他们都让开了路。
洲光微微颔首，低头去看甲板上的人，在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住了。
“你认识？”
洲亚站在他身边。
“嗯。”洲光点头，“我和姐姐说过他的。”
洲亚思索了片刻，说出了甲板上少年的名字，“季光？”
“嗯。”
洲光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脉搏，还有气，“大夫！”
懂医术的素月立刻上前开始查看季光的情况。
洲光后退，将地方让给素月。
洲光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再次见到了季光，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是说还有个人吗？人呢？”
季光被人带进了房间，洲光想起了另一个被捞上来的人。
“公子。”
郑云挡住了洲光的视线。
“怎么了？”
洲光心头突然涌起了些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郑云道，“另外一个人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洲光问。
“刀伤，应该是失血过多死的。”
尸体顺着水飘了一段时间，开始微微发胀，看上去有些可怖，郑云没敢让洲光看。
“没事，让开。”
洲光这么说，郑云没有再阻止，让开了身。
洲光看到了躺在甲板上的尸体。
果然，是那位老人家。
只不过之前那张慈祥的脸现在又青又白，看上去像个水鬼。长长的刀口几乎横穿她的整个胸部，皮肉都翻了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浸泡泛着惨白。
胃忍不住翻腾起来，洲光嘴唇紧抿，“安置好她。”
“是！”
洲光和洲亚进了房间，四下无人，洲光再也忍不住恶心。
等到洲光吐完了，洲亚递了杯水给他漱口，也不问他怎么就吐了，只是递给他手绢，擦干嘴角的水渍。
洲光却说了起来，“姐姐，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前，我才见过她。我在她的馄饨摊前吃馄饨，她还冲我笑。”洲光捏紧手里的手绢，乌黑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恐惧和不可置信。
“可现在她居然死了，躺在那里，死的那么惨。”
“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什么人会对这样的祖孙俩下手？”
“别怕。”
洲亚伸手，在他的脑袋上狠狠的揉了几下。
莫说洲光，就是洲亚其实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是她善于隐藏，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们虽然生活在明争暗斗里，但家里环境还算安稳，至多不过瞥见过一些大家族中的阴私。
但大家族最是重视脸面，就算是人后斗得你死我活，人前也都表现得相亲相爱，从不会这么赤裸裸的将死亡放在眼前。
不过他们都得习惯不是吗？
毕竟他们的潜在敌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呢？
季光傍晚时就醒了。
“小姐，公子，那人醒了。”
季光睁开眼，目光茫然。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活着。
季光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抬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应该是被人救了。
季光还在想，有人推门而入。
“季光，好些了吗？”
说话人的声音他居然觉得耳熟。
看到进来那人，季光才知道自己真的认识面前的这人。
“公子。”
季光想下床行礼，被洲光制止了。
“你身上还有伤，不用多礼。”
季光在被救上来之后其实也不是毫发无损，身上有不少细碎的伤口，应该是在水里的时候被刮伤的。
“公子，我想问……”
他还没有说完，洲光就告诉了他想知道的事，“你奶奶我们已经安置好了，但因为天气，还是早些入土为安才好。”
一直紧绷着的季光这才松了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季光一定会报答。”
少年清越的声音因为身体原因有些低哑，但却带着少年的保证。
“举手之劳而已，你先好好休息。下一站是齐豫，我们会在那里稍作休息，你可以在那里安葬你的奶奶。”洲光道。
“谢谢公子。”
“怎么样？”
洲光才进门，洲亚就问道。
“人已经醒了，看着状态还不错。我已经给他说，让他在齐豫安葬他奶奶。”
洲光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既然说了这一次行程全权由你安排，自然都按照你说的来。”
翻了页手中的书，洲亚抬头看了他一眼，“很不错，你表现得很好。”
这一次出门，洲亚有心好好锻炼一下洲光。
在白城的时候，洲亚看到了洲光的能力。
没有什么比承担责任更能锻炼人的了，所以洲亚将决定这一次的行程都交给了洲光，从路线安排到交通方式的选择。在没有犯致命错误之前她都不会干预他的决定。
“我也觉得不错。”
洲光忍不住小小的夸一下自己。
他也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然后呢？”洲亚问。
“什么然后？”
“之后季光怎么办？把他留在齐豫？而且，你这么留下他，就不怕带来麻烦？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洲光突然语塞。
他之前确实没想到这些。
季光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掉到河里，他奶奶还被人杀害。
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
洲光想了想，觉得自己之前有些欠考虑，他应该问清楚前因后果的。
“不急，等他身体好些再问也不迟，他跑不了。”洲亚道。
阳春三月。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将远处的山模糊得形状古怪。
一把白纸被撒向空中，却很快就被雨丝打湿，落到地上。
洲光看着一身孝服，在雨中跪得笔直的季光不知怎么的，也有些难过。
他想，如果躺在里面的人是自己的姐姐，自己可能比季光还要悲伤。
他知道现在的季光很难过，但世事无常，人死不能复生。
他想了很多安慰的话，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这时候什么都不必说。
洲光接过侍卫手里的伞，遮挡在季光的头顶。
季光抬眼看了眼洲光，开口道，“谢谢。”
他本来是一口清越的少年音，此时却干涩得仿佛老人。
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不知道多久。
良久，季光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走到洲亚面前，单膝而跪，“洲小姐，请让我留在您身边。”
“为什么是我？”
洲亚站在一旁，素月为她撑着油纸伞，将她整个人保护得滴水不漏，青色的衣裙在烟雨中朦胧，仿佛天地间的一抹草色。
他既不是她做主救下的，也不是她照顾的，怎么说也找不到她的头上。
“你该求的人不是我。”
洲亚淡淡道。
她垂眸，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少年，眉眼不动。
“因为您不是一般人，我愿意用我的忠诚换取你的信任。”
季光喑哑着嗓音，“我很有用，可能告诉您一些您想知道的信息。”
没等洲亚做出反应，季光继续道，“您可以先听，如果觉得不满意，尽可以拒绝我。”
“听起来稳赚不赔。”
洲亚接过素月递过来的伞，缓缓走进了雨中。
没有迟疑的，季光紧随其后，很快两人的身影在雨中成了两团模糊的影。
“郑云，你说我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我没注意到的东西，怎么她对这些人爱答不理的，他们却还是蜂拥而上呢？”
洲光无聊的折了段草茎叼在嘴里，看着两个人在雨中说悄悄话。
“难道这是某类人的共性？”
“属下不知，也许吧。”
郑云笑道，“可能是小姐年纪大些，看起来更稳重？”
“没必要开解我，姐姐就是比我聪明，这是不可辨驳的，而且，她是我姐姐，她越聪明越厉害，我不是更能正大光明的当纨绔？”洲光摆手。
郑云曾经是洲亚的左膀右臂，洲光知道郑云在担心什么。
“她是我姐姐，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没有她就没有我，我知道的。”
“是属下愚钝了，少爷真知灼见。”郑云道。
心里不觉对面前的少年更加喜爱了几分。
风城众人只知面前的少年仗着自家姐姐横行霸道，却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也是个通透人，知道内外亲疏，明辨是非，最重要的是知道克制和化解所遭遇的不公。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有个厉害的姐姐是件好事，也不是谁都能在崇拜洲亚的同时还记得洲亚是个女子，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女子。
很快两人回来了。
洲亚走在前面，季光站在她身后。
“看来我们船上要多个人了。”
丢了嘴里的草茎，洲光迎了上去，“姐姐，我们在齐豫待几天吧？”
他抬眼打量了下季光，“他这一身的伤需要不少的药材，我们正好也补给一下。”
“可以。”
既然要一起，季光也没有多自己的遭遇多有隐瞒
季光和奶奶的遭遇纯粹是阴差阳错。
他们生活得地方本就鱼龙混杂，自然是什么人都有，时不时会有人来收保护费。
之前季光仗着自己拳头硬打退过几波人，但后面还是有人来，那些人应该知道季光是个硬骨头，拿着家伙来的。
他们本意是吓唬一下季光，让他乖乖就范，但没想到阴差阳错下伤了季奶奶，季光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打伤了他们不少兄弟，那些人恼了，就将季光连同季奶奶扔进河里喂鱼。
“钱县令不管？”
洲光忍不住问。
季光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着他，“那种地方他们懒得管。”顿了顿，季光继续道，“我和奶奶是流民，没有户籍。”
洲光沉默了。
流民就是难民，没有户籍意味着他们的存在不被承认。
“现在怎么还会有流民，你们从哪里来的？”
洲光疑惑。
现在各个国家间虽然有摩擦，但没什么大的战争，还不至于让百姓背井离乡。
季光垂眸，眼中一道暗光闪过，“不知道，奶奶没给我说过。从小我就跟着奶奶流浪。”
“是吗？”
洲光看了看季光，又看了看洲亚，觉得里面有点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之后会告诉你的。”
洲亚和洲光一起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懂他的表情，轻轻拍了下他的脑门道。
顿了顿，洲亚又道，“以后季光就是你的书童了。”
“哦，知道了。”
齐豫自然不如白城热闹，但也有自己的优点。民众非常热情，甚至有些热情的让人难以招架。
素月带人去采买补给，洲光他们正好趁机好好休息一番。
几人坐在大堂里吃饭，听着周围的人高谈阔论，杂七杂八的消息听了一耳朵。
也许是见他们几个少年少女都长得标致，老板娘主动走过来和他们搭话，“今天不知道是吹了什么风，这么多标致的客人来了我这小酒楼，真是让这蓬荜生辉，几个小公子小娘子从哪儿来啊，当真是标致。”
“姐姐是老板吗？好漂亮啊，都快和我姐姐一样漂亮了。”
洲光笑道。一双圆眼眨了眨，带着少年的单纯。
“哎呦，老了老了，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姐姐这样的大美人。”
老板娘被洲光夸得高兴，笑得花枝乱颤，看着他的目光越发的温和。
洲光最是嘴甜，在风城的时候靠着这张嘴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他想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真心可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啊，真的吗？那老板娘姐姐也厉害，居然能一个人经营那么大的酒楼。”
“刚才老板娘姐姐说还有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在哪儿啊，能比我和我姐姐还好看吗？”
话题一转，洲光说起了刚才老板娘的话头。
稚气的脸上都是不服气。
仿佛他和姐姐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那位客人在楼上，那位可是天人之姿，不是一个小孩能比的。”
老板娘不欲多谈论自己的客人。
洲光却生了好奇。
天人之姿?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洲光不知道的是，楼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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