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手术台上，感觉到麻醉医生，给自己套了面罩，感觉心里直打鼓……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后背酸痛，肚子像被豁开了一样生疼。
陈玉宁刚要起身，身边就传来婴儿震天的哭声。
奇怪，自己明明是因为常年和婆婆置气，加上丈夫经常醉酒不归，天天吵架打架，患上了甲状腺肿瘤。
儿子说要忙工作，过后会来看，女儿还在外地读大专，回不来。
丈夫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医院里，哪怕陪同检查都没有。
临进手术室的时候，护士还在一个劲感叹自己这个56岁的阿姨，看起来像七十多岁的老婆子。
觉得婴儿的吼声钻进了心里，陈玉宁赶紧去看。
眼前小小的奶团子，可不就是还在月子里的大儿子刘慕岩么。
陈玉宁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整个人都惊呆了。
现在，她，因为一场手术，回到了1994年。
再看屋内的陈设，睡在东房的炕上，身下是结婚时自己母亲陪嫁的绿色纯羊毛毛毯。
原来这时候，陪嫁的彩电是16寸的呀。
村里第一台彩电，第一台洗衣机，都是她的陪嫁。
常常晚饭过后，家里院子里就聚了一帮人，来蹭电视看。
走的时候，杯盘狼藉，瓜子皮满地，自己常常一个人打扫到深夜。
时值六月，大夏天的，苍蝇乱飞，婆婆齐心说怕她们娘俩太热了，还是打起门帘，让风多吹一点的好。
自己年轻时又不懂，性格太过乖顺，导致月子里对着风吹，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陈玉宁给孩子换了尿布，轻轻拍她睡觉。
此时的小奶团子，就像一个小天使一样。
上一次，老天也给了自己好好做母亲的机会，可是自己，一心信任丈夫刘一，从不过问他在外面的情况。
只知道一心扑在娘家，算起来十岁之前，待在儿子身边的日子，不超过半年。
咕噜咕噜……
陈玉宁心里直打鼓，怎么就挑了这样一个时间回来。
这会自己饿得要命。可是月子里，婆婆整天出去，说是忙农活。
生下儿子的第三天，丈夫就被支使出去打工了，要等到孩子三个月大，才能回来。
想想当初，自己一个人在医院，疼了三天三夜硬是顺产下八斤七两的刘慕岩，差点交代了自己一条命。
住了三天医院，就被婆婆接回家。
稀里糊涂地，自己第二天还洗了头发，往后的四十年里，阴天下雨就头疼。
陈玉宁看孩子熟睡了，就跳下床，去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
简单收拾了一碗鸡蛋面下肚，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细细回想起来，四十年前的事情，自己永远不可能忘记。
有时候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总是无数次回想，老天爷给过自己无数次机会，自己也曾经手握王炸的好牌，到了了，却被自己打得稀巴烂。
这次，她不再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唯唯诺诺地活了，也不要再伤尽孩子的心。
让本应该一个活泼阳光的男孩子，因为自己受尽嘲笑与冷眼，变得不爱说话，由于惆怅。
她回来了，或许是连老天都看不过。
反正这次，她不要最后，还在过伸手要钱的日子。
所以锅灶和厨房就不再收拾了。
上辈子勤勤恳恳当了好些年的免费家政，还被婆家在背后骂的十里八乡都有坏名声。
图什么呢？
如果说她陈玉宁还在懵懂少女的时候，图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刘一对她的好，这好也有尽头。
没记错的话，婚后不过三年，他就沾染了恶心，常常一身酒气，三更半夜回家，惊得孩子夜哭不止。
如果说，曾经有过好，也只是在婚后的一段时间里，体贴自己，家务活都抢着干罢了。
以现在这饱经风霜的年纪，回到26岁自己的身体里。
她相信，一切，还来得及。
“哎呀，阿宁你怎么自己就起来了呀，快躺着去。”
说话的是“农忙回来”的婆婆，眼前的婆婆也才四十岁的年纪。
“妈，我饿了，就随便吃了点，我饿不要紧，不能饿着孩子对吧？”
女人尬笑着，把沾了土的手往裤腿上两抹。
“今天碰到我娘家外甥了，就寒暄了一阵，没顾上看时间。”
“你吃过了啊，你看看你，下次可别忙，放着我收拾就好。”
“那我也随便喝点茶，吃点馍将就一下就好。”
笑话，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处处要收拾的一尘不染，光亮如新啊。
陈玉宁心里想着，开口道：“妈，您看，我这月子里呢，自己不要紧，受了凉孩子受累。麻烦您收拾一下厨房。”
呵，老太太的脸色，她现在不去看也知道。
陈玉宁觉得，这次机会，是老天爷赏她的，所以，她要统统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
上辈子，你们打着为了慕岩好的旗号，没少威胁我。
就连我那大女儿，刚出生十几天就匆匆辞别人世的慕岩来不及见面的姐姐，也无人告祭。
甚至，尸骨无存。
想到这儿，陈玉宁也觉得，自己太傻了。
看看镜子里自己，这吹弹可破的皮肤，这顾盼生辉的秋波，明眸皓齿。
即使在月子里，因为之前孕期就没有人告诉她好好补营养，身材和生产前，错的不是太多。
陈玉宁笑了，多好看、多年轻、多曼妙的一个人儿呀。
他刘一，用谎言，天天蹲在厂外头，愣是把自己这个厂花哄回了山里，当了农妇。
所以，为了讨婆婆欢心，也不让当时还是民风保守的山乡，乡里乡亲的指指点点，自己婚后到儿子三个月的时间里，一直蓬头垢面。
到后来，产假到了时间，自己又傻，把孩子丢给婆婆照顾。
从此的十年里，想见孩子一面，比登天还难。
常常看着刘慕岩的照片，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慕岩第一次会爬。
慕岩第一次说话。
慕岩第一次会走。
慕岩第一次认字。
后来，慕岩被送到乡村小学。
慕岩的腿折了。
慕岩的肚子被树杈豁开了口。
慕岩被狗咬了。
慕岩被同学欺负。
多的是她陈玉宁没有看到的时刻。
多的是她陈玉宁尽不到母亲的责任。
多的是她陈玉宁无数次辗转反侧的自我折磨。
可是，不在的时候，就是不在。
不论后面，她放弃工作，从城市回了刘慕岩身边，已经十岁的孩子，什么都明白。
之后的三十多年，儿子一直跟自己不冷不热。
伸出手，摸摸孩子软乎乎的小脸蛋。
这次，妈妈要保护你。
要给你上我原本给你打点好的学校。
要让你的人生，不再那么辛苦。
最至少，你小时候，能让妈妈抱抱。
老太太好一会儿，端着大茶杯子和馍进来了。
依旧把她放下去挡风的窗帘打得高高的。
“妈，您把窗帘放下来吧。要不您去堂屋吃，那儿凉快。慕岩吹了风，小脸有点烫。”
闻言，婆婆就迈着步子准备上炕扒拉孩子。
陈玉宁一把抓住，笑着看她眼睛。
“妈，您也知道，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吹了风皮肤敏感。”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就只顾着自己，让我大孙子感冒了。”
“您上堂屋去吧。”
赶走了人，陈玉宁心里乐开了花。
要是上辈子，给人这么说一句，自己还不知道委屈的偷偷掉多少眼泪。
可现在不一样了，您走你的，我只要顾好自己和孩子就好。
下午，小睡了一会儿，陈玉宁觉得，眼下的情况还是被动，得尽早打算一下之后的生活。
那些曾经无数次的如果，她这辈子，要靠着自己，都变成现实。
仔细捋了一下，现在自己户口还在A市，慕岩要等三个月大，刘一回来，户口就会被婆婆他们说动，留在B市某县的乡村里。
户口直接影响孩子以后求学。
也是在孩子六岁的时候，到了入学的年纪，没能接到自己身边照顾的直接影响因素。
第一步，先把刘慕岩户口敲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玉宁好吃好喝，自己专心保养，愣是长长的坐了个45天的月子。
现在的婆婆不过40岁，比起56岁的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再说了，村妇，就爱没事说说闲话。
比起后来婆家使得那些个手段，现在的婆婆，还犯不上让陈玉宁再哭鼻子。
谁让谁偷偷哭还不一定呢。
出了月子，小慕言已经白白胖胖的。
原来这孩子，小时候这么爱笑啊。
小手抓着自己的指头，安安静静在怀里睡着。
陈玉宁觉得，哪怕此刻是个梦，也不要醒过来的好……
于是，也就倚靠着，眼皮越来越沉重，睡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唤她：“醒醒……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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