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半夜的雷阵雨，把娘子河口的石柱冲洗干净。
他发现石柱上刻有一段老子的经文——为学者日益，闻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不为。将欲取天下恒无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他读懂这段经文，罗湖南岸的老子庙已修建多年。
罗湖北岸的马姓人想修孔子庙，拿着孔子像找他物色像身。他突然想起孔子像与埋掉的楠木十分神似，决定把娘子河口的楠木挖出来做孔子像。
罗湖人说孔子像埋在河湾里，长年泡水，早烂掉了。
楠木是孔子的化身，请巫师招过魂，无论埋多久都烂不掉。
他敢说这样的大话，并非他信任巫师的法术有多高明。而是娘子河口的阴阳坡山体滑坡，曾经挖出一只石化豹，看上去跟活豹一样。巫师把活豹当成怪物煮。
活豹身上流出红汞。
阴阳坡的红汞才被发现的。
他把楠木埋在娘子河口，用的就是阴阳坡的阴阳土。
他希望楠木深埋后，也能变成活化石。
他担心有人偷楠木，还特意把楠木吹成雷神，将埋坑弄成坟包状。
在他的潜意识里，雷神下雨才现身，脸应该像乌云一样黑。
他跟马姓人不熟，马姓人找他物色孔子像，他意识到马姓人是想打楠木的主意。
巫师埋楠木，要他公布雷神转世的时间。
他说圣人转世，才请得动雷神。
他没想到马姓人记住自己讲的鬼话。
B
他请巫师起水后，叫马姓人把泥沙挖开。
楠木主体还在，烂掉外皮的楠木变得乌黑，像个黑人。
马姓人说孔圣人黑了，不像黄种人。
他说看人不能鼠目寸光，光看眼前，要看远点，孔子生前只周游中原列国，肤色是黄的，成神后不想走老路，周游海外被日头晒黑了，孔圣人的黄脸变黑了，说明他老人家喝了洋墨水，肚子里的学问更精了。
马姓人说我们听不懂洋文，孔圣人喝的洋墨水对我们没用。
他说不懂洋文没关系，洋人远在海外，不可能跑到罗湖来串门。
马姓人说你讲得再有道理都是空的，孔子的黑脸能变回黄脸吗？
他说好东西不用变，这好比黄金变乌金，黑脸比黄脸金贵。
马姓人说黄脸晒黑了，像个锅底，估计不好找对象。
黑怕什么，你见黑锅煮白米，白米饭变黑了吗？如果煮黑了，不是水放少了，就是煮过火，烧糊了，这道理好比对象带过门的生米，如何煮成熟饭，得靠自己把握火候。
他见马姓人不开窍，把老子教自己找对象的经验搬了出来。
C
马姓人闭上八卦嘴。他心里暗暗觉得好笑。
这些经验他自己从来没有试过，甚至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心仪对象弄到手。他看好的对象是天宫寨的小千金革芙蓉。可命运之神偏偏让他和天宫寨的大千金革清菊走到了一起。
他把蘑菇石柱改造成石伞，革清菊不仅把压岁红包给了他，还叫巫师把他约到天宫寨脚见面。他见红岩坡的野菊花开得十分妖艳，信口把清菊说成菊仙，这位大千金乐得眉开眼笑，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就把芳心交给他了。当时，他一心只想混进天宫寨，革清菊主动邀请他上天宫寨做客，他也就默认了这层暧昧的关系。
革天柱不同意革清菊外嫁。他的心里觉得有点失落，溜到后山的求雨台吹风，撞见革芙蓉也在吹风。他不敢说话，并非心情不好。而是革芙蓉对他笑了一下，他就看傻眼了。
且兰府说不上美女如云，但五官清秀，懂得琴棋书画的女子，乱抓有一大把。革芙蓉的笑容藏着一对月牙，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一下就把他的眼光勾住了。
D
老子生前说穷人的月亮不会圆。
他一直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思楠临盆的那天晚上，月亮圆如银盘挂在天窗。他祈求月神保佑夫人顺产的心愿变成难产，才发现月亮的光环里还有一条黑黑的月牙缝。
尽管这条黑缝细如牙签，还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荷时莲排演垂沙的傩戏，三斗请他出面串演樵夫的角色。
他本能地拒绝了。
樵夫的那把砍刀，被三斗磨得通体雪亮，刀身也有一条黑黑的月牙缝。
他拒演樵夫，并不想说破这个隐痛。
在他的心里，小国贡大国也有一条隐形的月牙缝。
且兰挑贡国做靠山，蔡厚道提倡贡楚，冉冈提倡贡秦。身为且兰主子，他心里也很纠结，不知挑谁更靠谱。平心而论，楚国的根基比秦国深厚，秦国的潜力比楚国强劲。最后，他还是接受了贡秦的决定。秦国奖励军功，可以让更多穷苦人改变命运。
且兰人上秦地当兵，可以减轻且兰耕地不足的现状。
但问题也跟着来了。且兰成年男子少了，过去人人争种的耕地，几年就荒了一大片。且兰就穷得叮当响的罗湖有些成年人。这些成年人未成家都不肯去秦地。
贡秦站入驻罗湖，罗湖的成年人多半已步入老年。
养老问题像座大山沉沉压在每一个且兰人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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