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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蔡厚道常听娘亲做梦念叨仲尼的大名。
他听了卫子的课始知仲尼便是孔子。尽管他怀疑卫子所讲的遗书非孔子所言，但遗书中“无位则无为”的观点，他还是非常认同的。按遗书所言，他在罗湖所设的虚位其实就是徒有虚名。且兰贡秦前，他和冉冈陪同且兰王到楚地参观过公输般架的云梯。
云梯位于宋地边陲，其实就是一条依山而建的栈道。
楚地公差说栈道只修一半，被中原墨客吹捧成云梯。
楚人在栈道抬头便可望见宋地云空。回程前，他往一位老乞丐的破帽里扔了一个鬼脸，老乞丐不想欠他的人情，对他透露一个机密。楚惠王耳根软，听信宋人墨子的鬼话，攻打宋的栈道修一半就停工了。宋康王以武力上位后，把孔子的仁学撤出讲坛，以武力向外扩充地盘。向东打败齐国，夺取五座城池，向南打败楚国，向西打败魏军。
分手时，他念老乞丐仗义，往老乞丐的破帽里扔了一块好肉，信口说宋康王四下树敌，是引火烧身。老乞丐以为他想打听宋康王，对他又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说宋康王梦见城南的滕地有只小麻雀在角落里把一个鹑鸟蛋孵化成大鹑鸟，太史占卜，说小麻雀能孵出大鹑鸟，宋国将来必能雄霸天下，宋康王信了太史的鬼话，把滕国当成绊脚石灭掉了。
他陪多筒在龙溪口看过宋灭曹的露天鬼戏，对小国吃邻土壮大的怪事早就习已为常。那出鬼戏的背景，是晋楚争霸，宋国提倡孔子的仁学，经常充当和事佬。晋楚城濮交战时，晋国伐曹、卫救宋，俘虏曹共工。楚国失利后，曹国投靠晋国。曹国与宋国交恶，宋景公将曹悼公禁锢至死。曹伯阳继位，背叛晋国，入侵宋国。宋景公伐曹，晋国未派兵拯救。宋景公擒杀曹伯阳。曹亡国后，后裔不甘心被除名，逃到秦地以曹为姓。
他怀疑老乞丐是曹籍后人。
B
老乞丐对故国的忠心，令蔡厚道深感汗颜。
他去楚地参观云梯的目的，是想在阴阳坡修条云梯取代羊肠绎道。他把老乞丐的话听到心坎里，是老子说蔡姓过去为蔡国名。这种巧合让他的内心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小国被大国吃掉的命运，如云梯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当年，公输般若为楚军修成云梯，宋地早被吃掉了。
他从云梯回到风月场，决定找帮手成立一个风月圈。
女厨是他相中的头号苗子。他把自己偷学来的手艺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对方。本来，他不想收女厨为徒，怕女厨过于亲近，有人会说闲话。可他的这分苦心，女厨却想歪了，认为他不肯收她为徒，是不想给她这个名分。
这种误会如同女厨叫他蔡顾问一样，他总觉得顾问带姓的叫法是一种虚名。
他让女厨改口叫他蔡师父，是老乞丐对宋国的仇视让他对蔡姓的分量有了新的认知。有关蔡国的事，娘亲很少提及。只记得娘亲拿猪奶哄他断奶，说猪是蔡国人的奶神，以国为姓的蔡国人都不吃猪肉。他进入御厨房，给不吃猪血的老厨师打下手，聊到蔡国人的猪神，方知蔡国灭在楚惠王手里。老厨师是杞国人，平时爱以老杞自称。
当时，他不知道老杞所说的杞国与蔡国有啥关系，一门心思只想把老杞的手艺学到手，好让老杞早点滚蛋。可老杞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炒菜都安排他去守灶门，说菜道深似海，炒菜得先掌握好火候。他烧了几月火，连菜刀菜勺都没摸上几下，忍不住向老杞提出抗议，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早一天把切菜的刀法和炒菜的炒法传给我，你早一天下岗享清福，不要学老牛犁地，干到拉不动犁，让主子宰来吃肉就不划算了。
老杞很生气，说老子不属牛，不会犁地，属狗，只会给贵人炒菜。
C
老杞掌勺的时间，比王爷上位的时间长，说一不二的办事风格，连王爷都会让步。他拿老杞没辙，只好使出偷懒的损招，以掌握火候为由，把御厨房的杂活全推给老杞做。
老杞十年如一日泡在御厨房的菜单里，不到花甲之年就累出一身毛病。
他接手御厨房那一年，老杞切菜炒菜的手已痛风多年，还说他火候没掌握好，炒不好贵人菜，要安排他继续烧火守灶门。直到且兰王带客人来参观御厨房，客人临时点了几道素菜要年轻人下厨。他觉得机会来了，当着且兰王的面夸海口，说炒不好菜，老子就把自己的手剁来喂狗。
客人当着且兰王的面夸他的素菜妙得比老杞好。
老杞脸上挂不住，自称要剁手喂狗。刚怀上思楠的革夫人信口插了一句王府没闲饭喂狗，把老杞焦黄的土脸气得一下全变成黑炭。
老杞离开御厨房不足半月，就撒手离开人世。
在这半月里，他没有去串过老杞住处的门。
老杞的刀法和炒法，他掌勺前就偷学会了。
他怕老杞说自己偷学手艺会背上人品不好的名声，才在老杞面前装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老杞走得很突然。头天还撑着拐棍晒菜谱，夜里就挂了。
他拿到老杞的菜谱，兴奋得好几晚做梦都在念叨老杞的口头禅：你算老杞。
他笑醒后，还把菜谱上落款的象形老杞改成篆体老几。
他没想到，老杞临走还是留了一手，没把乳燕蛋的清煮法编进菜谱，让自己栽在菲菲手里。这时，他才意识到老杞的城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在他的记忆里，老杞不爱开玩笑，平时却常拿他的名字教训自己，做人还是厚道点好。当时，他认为老杞不肯传手艺是藏私，把自己当外人。老杞拿自己的名字当教条，他就偷偷往老杞的虎皮鞋筒里灌水，把老杞气得暴跳如雷，却不好处罚他。
他算准老杞是纸老虎，爱面子胜过生命，不会把恶作剧抖给外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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