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魏人被雷声惊醒，蒙面白衣人消失在梦里。
魏人发现自己光着身子睡在金龟庙前的礁石上，怀里抱着一个人头骷颅，心里的困意全被吓跑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冰冷的疑问，我换的新衣服被谁拿走了？
新衣服是娘亲生前给魏人手缝的新郎服。魏人方便时，想换上这套新衣过把新郎瘾。不料刚脱掉旧衣，还来不及换上新衣，就被河风袭来的阵阵困意带入梦境。
魏人想起蒙面白衣人的梦话，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光着身子跑到金龟庙后寻找五色坑埋人头骷颅。一只老乌鸦带着两只小乌鸦从金龟庙顶飞起，嘎嘎的叫声，听得魏人心里打鼓。
打石鼓是魏人的拿手戏。
魏人是个孤儿，打鼓的绝活是跟中原戏班班主三斗学的。魏人离开戏班，是魏人在幕后偷看台柱舞阳化妆，被石匠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当时，魏人还小，偷看舞阳化妆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心理。这记耳光被三斗当成戏班的反面教材，魏人成为同行眼中的不良少年。
魏人不想成为同行取笑的镜子，临走时还跑到石匠家，把石匠摆在院井中的空心石鼓当成方便池。魏人逃走前，还把石鼓上题名为《石化吟》的石鼓文当成经文念。
魏人流落江湖，一直没丢掉打石鼓的手艺，是石鼓文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把内心的阴暗面都引向了光明面。魏人不想改行干别的，就把打鼓当成红白喜事混饭的乐队道具。
魏人怕同行抢活，每次参与红白喜事的乐队，都会把石鼓文念得很快，甚至含糊不清。直到有一回，魏人喝多喜酒，白脸涨得通红，唢呐手取笑魏人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魏人想起舞阳化妆的画眉眼，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不巧的是，魏人配合乐队打石鼓，找不到棒槌，以为唢呐手捉弄自己，故意把棒槌藏了起来，心里一恼火，索性改用手指敲打起来。
魏人把石鼓敲出裂缝，把乐队同道吓坏了。
B
乐队原本只有唢呐、铜锣、笙竽、琴瑟四种乐器，石鼓是魏人在街头敲打出名，唢呐手邀请魏人加入乐队，四音乐队才有了五音。唢呐手想利用魏人为乐队卖命，把唢呐领音的位子让给了魏人的石鼓。
石鼓成为乐队群音之首。鼓能通天的神话，也被乐队吹成红白喜事的福音。石鼓出现破音，唢呐手认为有妖孽作怪，是不祥之兆，要魏人把石鼓换成牛皮鼓。
魏人对石鼓有感情，不想换，干脆退出乐队。
唢呐手背着乐队成员塞给魏人一个红包。魏人不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拿非分之物。分手时，唢呐手紧紧握住魏人的手，眼里闪着泪花。
魏人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乐队少了我，你们的日子照样过。
唢呐手说那不一样，那不一样，你一走，乐队五音就不全了。
魏人无言以对，想到多年朝夕相处的情谊转眼就烟消云散了，心里也觉得有点失落。
唢呐人问魏人下一站去哪里？
魏人说江湖遍天下，走到哪算哪，总有容身之处。
唢呐人说你闯天下不比在乐队混日子，哪有红白喜事往哪凑，你定个方向，才不会迷路。
魏人说我想去夜郎看看，听说那里有个多筒王子爱民如子。
唢呐人说你身为爷们，老打光棍也不像话，且兰府的思楠公主抛绣球招亲，你去夜郎，不如顺道去天宫寨碰碰运气，指不定你当上金龟婿，乐队也跟着沾光。
魏人嘴里自称不是当金龟婿的命，沿途见江湖人都把金龟婿当成笑谈，心里开始打起抢绣球的算盘。魏人搭乘马帮的盐船溯沉水入且兰，闻到两岸树林中散发出的阵阵沉香，多年干咳的老毛病居然止住了。魏人兴奋之余，长居此地的念头也萌发了。
途中经过一座天然石桥。
魏人想上岸看看，负责盐船的押运员不准。押运员说沉水隐蔽，有熊出没，少有人知，是且兰进入夜郎的咽喉要道，思楠公主招亲期间，江湖人不能在沉水一带逗留。
魏人谎称不是江湖人，是读圣贤书的穷秀才。
押运员问魏人有何凭证？
魏人没念过圣贤书，只好仗着胆子随口念了几句石鼓文。押运员听得直皱眉头，还是叫船夫把盐船划到石桥头。魏人以为押运员好糊弄，心里暗叫侥幸。
C
石桥两边串联起来的大小山头是丹霞般的暗红岩。
岩纹形成的雁齿错落有致，如大雁飞过此处留下的印记。裸露的红岩被藤蔓分割成无数个平行的一字。石桥下穿过的激流，从十余丈高的悬崖俯冲下去，形成一道巨大的瀑布。
魏人见到这条瀑布的时候，下山的夕阳正好照在石桥头的小尖峰上。他想起舞阳化妆时，暴露在胸襟下的沟儿，流落他乡的心里就会升起一股贴心的暖流。
他不是江湖人，行走江湖也非本人意愿。
他眷恋的去处，是儿时学打鼓的戏班。但这个地方，让魏人丢尽颜面，他宁愿饿死不想回去了。他唯独忘不了的人，是嫁给了石匠的舞阳。
在他的潜意识里，舞阳应该嫁给三斗师父。三斗师父多才多艺，平时穿着干净，是戏班公认的美男子。石匠不爱干净，一年穿到头的旧长衫，沾的石灰比指甲还厚。
他躲在幕后偷偷关注舞阳，是石匠看戏经常跑到幕后送花。
而三斗师父只晓得送点心。
点心只能管住女人的嘴，花才能管住女人的心。
这是石匠娶舞阳，酒后吹牛吐露的心得。魏人把石鼓当成方便处，有报复石匠打自己耳光的念头，也有替三斗师父鸣不平的念头。他选择逃离戏班，是怕三斗师父爱面子，念旧情，下不了台。一走了之，是他心里一直抹不去的一道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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