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生,来的不是地方
世间凡人,大多都是平平淡淡的来、平平淡淡的去,留下仅有身边为数不多几个亲朋故友的记忆,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也犹如相册里的相片,慢慢地变淡、慢慢地模糊、慢慢地消失,最后仅是家谱上的一个名字,或是坟前的一块方碑。
我的出生,开启了一生苦难。三十八年前,腊月十六,我出生在皖北的一个乡村,一个极为贫穷的乡村,贫穷到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贫穷到生女不息、生儿才止,贫穷到唯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女儿则可以随意抛弃,贫穷到抛弃女儿接着生、直到生了儿子以后再生儿子才心满意足。生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已经接连生了两个姐姐,虽然国家已经开始施行计划生育,但农村传宗接代的数千年思想如顽疾般的无法揭去,紧贴在当地人的额头上、心头里、裤裆里,无论是老的和少的、男的和女的、知识分子和文盲、农民和城里人,都是如此。当生母怀孕以后,就开始了至少八九个月的外出“躲计划生育”历程,虽然已经村干部被上房揭了瓦、下房牵走牛,家中但凡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无奈的村干部强行带走。怀胎十月,既定事实无法改变的时候,生母挺着大肚子、拖着营养不良饿的浮肿的身子回到了老家等待临产。老家的贫穷,即使是生孩子,也如猪圈里的母猪下崽、母牛生小牛一般,找个村里的“赤脚医生”,甚至是接生婆,就可完成接生流程。
当我在出生那一刻,悲催氛围瞬间笼罩了每个在场人的心头。当接生婆急不可耐的把我从娘胎拖出来那一刻,生父一脸期盼很快凝固,如融化的蜡油快速凝固起来,瞬间聚拢在一起,面色十分难看,坐在墙角默不作声,自顾自的抽着卷制烟叶,呛人的烟味快速蔓延到屋内每个角落,熏的每个人咳嗽不止,但无人敢劝阻,还有什么比生女儿更丧气的呢?接生婆也懊恼不休,如果生了儿子,喜事人家给的感谢彩头自是不薄,但若是生了女儿,权当是“友情出场”,白跑一趟自是难免,还要给人家赔个不是,好像是自己“接生不力”,接生了女孩。生母虽是忍受十月怀胎折磨,但在知道自己生的还是女孩的时候,也是十分委屈,默默忍受着产痛而不敢喊叫,生来胆小的她把不能生儿子的责任全部兜住了,对她来说,母鸡不下蛋就不是好母鸡,女人不生儿就不是好女人,数千年的标签一直贴在女人的背上无法揭掉,如狗皮膏药令人生厌。屋外五岁的大姐尚不懂事,睁着眼看着家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但在内屋气氛不对劲的时候,她也识趣的跑了出去,到村头自顾自的玩了,从小缺少怜爱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只有一岁多的二姐,被扔在旁边趴在地上很久很久,全家人把希望都放在那个未出生的“我”身上,是没有人会把多余的关注点放在她的身上,饿了自然会哭,哭累了自然会停,何况是一个女孩子呢。
停了停了,哭累了就停了,痛累了就会停了,烟抽累了也会停了。
起了起了,寒风过了风声就会起了,婴儿生了哭声就会起了,女孩生了烦心事就会起了。
2、“隆重”的家庭会
我出生的那天——腊月十六,离农村最喜庆的春节虽然还有两个星期,但农村的春节气氛来的比较早,特别是在大雪封门的冬天。闲时无聊,庄里家家户户烟囱飘起的炊烟也格外的早,男女老少都要趁着太阳刚刚下山,夜色刚刚升起就早早爬上床,摸着半饱的肚皮早早睡去,只有早睡才能少动,只有早睡才能忘记饥饿。
生母后来告诉我,那天晚上,除了两个不谙世事的姐姐,全家一夜没睡。我的爷爷、生父围在火炉前,叭嗒叭嗒的抽着旱烟,眉头紧锁,都不说话。奶奶坐在生母床前,用搪瓷缸盛了半缸红糖水,没过一会递给生完孩子的生母补充营养。生母斜靠在床上,大气不敢喘着,半天不敢说话,油灯透过帘帐打在她脸上的光影,隐射着她脸上的恐慌无神,和分娩的疼痛纠缠着她,虚弱的身体不停流淌着豆大的汗水,需要不停喝红糖水补充水分。与其说是红糖水,倒不如说只是有点甜味的白开水,在那个物质奇缺的年代,所有的日用品都要凭票购买,糖票、布票、肉票、粮票、油票。仅有的这点红糖,也是家里攒了很久省下来的。刚刚出生的我,一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娃,无法知道自己命运在今晚被再次决定,在饿了哭、哭了哄、哄了吃、吃了睡、睡了醒中反反复复折腾着。
爷爷奶奶、生父生母,坐在那只有般间的屋子里,谁都知道今晚的主题是什么,但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头、提这个事。在我出生的村子里,超生和弃养的事情十分普遍,家里生完两个女孩,甚至一个女孩以后,后面再生的女孩,就落得弃养的命运,如十六爷的我。所以,如果家境还不错、心慈手软人家的门前,时常半夜被婴儿啼哭声吵醒,开门一看,门前躺着一个女婴。
我的生父,一个从未去过县城以外城市的庄稼汉,一个大字不识却五谷不分的庄稼汉,一个在外怂成软蛋、在家硬成石头的中年庄稼汉,在午夜过后的那一刻,狠狠地掐掉了手上的旱烟,抬起头看了看爷爷和奶奶,“俺爹俺妈,喂饱了收拾一下,俺送走!”
“哦”,爷爷答道。
“嗯......”奶奶答着。
“......”,我的生母,在生下我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对我的所有权,就失去了决定我去留的权力。
那个年代的女人,那个年代的村妇,只有劳作和生孩子的能力,没有一起坐桌吃饭的字根。
弃养送人,我的命运在此刻已经被决定了。下一步,是决定送往何处了。而也就是在此刻,讨论才算是开始。
“俺娃,你妈听说村西头的老牛家,有了三个小子,想收养着一个女娃做儿媳妇,要不要看一下?”爷爷首先开了个头。
“就是就是,离得近,以后也能经常看得见”,奶奶附和着,“要不就放乡里福利院门口,村头你国子哥家的前阵子生的女娃就送那边去的”。
“俺爹俺妈,让俺再想想”
......
......
很长一段时间,每个人沉默不语,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死静死静。静如魔鬼,压的生母一脸泪痕,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浓于水的情分,压得生母怯生生的抬起头说起了话。
“娃他爸,这女娃,俺想送到俺二姑那村王瞎子夫妻那边!俺二姑说,王瞎子和他老婆,家里穷是穷了点,但夫妻俩人好,家里一直没有孩子,一直都想要个孩子,中不?”
在婚姻嫁人上,由她父母做了主;在女儿弃养上,由她夫家做了主;在送往何处上,生母想拿回主意。
“也中,离你二姑家也近,以后也能看得着!”
我的命运,在出生一天时间里,已被决定了三次。
3、准备送出门
在决定了要把我送走以后,生父生母就开始替弃养“远行”的我收拾行李。与其说是收拾行李,不如说在穷家中拾掇勉强可以把我裹住御寒的破棉袄。家里太穷,大姐、二姐到了冬天,还穿着单衣单鞋,全身上下也不见一件棉衣棉裤,天冷的时候,就窝在家里墙角挤在一起。
拾掇很久,生母狠下心,把她好多年前出嫁时候穿的,已经磨得千疮百孔的棉裤,撕开一条裤腿,把我塞了进去。
在塞进去之前,生母又给我喂了最后一次奶水。那早已干瘪的乳房,已经挤不出几滴奶水,只是对我这个毫无意识的婴儿来说,在嗷嗷待哺的时候,也是一个莫大的慰藉。小嘴吸着奶头,叭嗒叭嗒,一滴奶水没有喝到,哇哇大哭。生母的眼泪也叭嗒叭嗒滴了下来,落在我的襁褓棉裤腿上。
隔壁那间厢房里,墙角拴着黄牛。那年的冬天,太冷,它无法忍受寒冷,便把身子靠在土坯墙上蹭来蹭去,单薄的墙体被蹭的摇摇欲坠。另外一边用几张破木板支起的床上,大姐和二姐躺在上面,窝在一堆茅草里,一层浅浅的粗纱布破棉被上,再堆着厚厚的茅草——有总比没有强吧!
大姐和二姐在睡梦中,只是远远的瞄了我一眼,都还没有抱过我,我就已经要离开了这个家。
在公鸡还没啼鸣的时候,我的生父就从生母手中夺走了我,塞到了怀里,一头扎进了无边的黑夜里。
那年的雪下的特别大,大瓣大瓣雪花伴着呼呼的北风,钻到了田野里的每个沟沟渠渠,钻到了房子里的每个边边落落,钻到了天地间的每个洞洞缝缝......
一夜之间,地上的雪就过了膝盖。雪光笼罩着大地,把无尽的夜色中拉的很长很长,看不到边,望不到头。
生母由于刚刚生产无法下地,还要为生传宗接代的儿子做长远打算,不能受寒着凉,只能躺在床上轻声啜泣抹眼泪,一遍一遍把乳头塞到我的嘴里。我在不懂世事中哭着累了,伴着生母的体温,沉沉的睡去。在我呱呱坠地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天,我的命运就注定了与他人的不同。
生父在出门的那一刻,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狠狠的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还有些许的不舍而哆嗦着,还是因为天气太冷而哆嗦着,或许两者都有吧!
北雪再看过晚岁,南冰长是结层阴。
愁来欲共嫦娥语,又跨蟾蜍下碧浔。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五一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5月1日到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