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母子俩,毒君也无去处,只得沿着原路折返。
天边已泛着微弱的晨光,晚间刮了半夜北风,此时便又下起雪来。也不知是和原因,雪下的比往日要大上几分,只见银絮飞天,四下白茫茫一片。毒君腹中饥饿,想要打些野味来打打牙祭,只是水源葵所引发的雪崩将方圆几里都碾为平地,寻常生物做实难以存活下来。
毒君寻了一会儿,倒是发现了条早已死去的蟒山烙铁头蛇,这正是他先前用来装魔枪骗过守城巫咸的容器,他不觉自嘲地笑了笑,这动物虽说珍贵无比,但如果用来下厨,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这蛇的毒素提回去倒是可以加强我的方术,嘿!一提到蛇,我倒是有些怀念美杜莎了。”他随意抬起脚,踢起一推雪沫,将烙铁头蛇埋了,忽地想起了水源葵关于自己昨夜犯案的对话中曾提到过美杜莎,不禁眉头微皱,总觉得发生的一切有不少的疑点:“不对,这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来回踱步,缓缓整理起了线索,想要找出违和之处。
“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主上配枪的时间距今已半年有余,我追着它跑了大半个型帝国,期间我也想好几次出手强夺,但看配枪所存放的地点都及其难以潜入,暗中似乎也有巫咸守护,我屡次都没有得手。”毒君沉思着,“是呀,如此规模的保护,定然是李嘉懿派遣的,只是我当时太过于激动,竟然没有察觉!”
他顿了顿,继续思考起来,“那狗皇帝这么做,理由应该和被我杀的那小子所说的不差,引出主上的残部,一举歼灭。呸,说不通,如果真是我所想的,那也该派遣莫尔斯协会里的巫咸使前来才对,怎么可能就让两个小角色来处理?”
“小主子和水源葵是碰巧路过,我又想着复仇,方才现身缠斗,不然大兴城的巫咸们难以发现我的踪迹,是我疑心太重?昨夜我潜入杨家,确实感受到了一头魔兽的存在,水源葵说是美杜莎,必然有她的依据,难道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吗?”他越理越乱,一时也难以判断真相,不禁叹了口气。
毒君左右寻思无果,也不想过多停留,正待要走,听得前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他转头望去,那人头戴斗笠,全身被白雪罩满了,看不清容貌,手中提着一杆长枪,枪头上褐色丝线在风中扬起,大步独行,笔直着冲了过来。
毒君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暗道:“不好,是大兴城的巫咸,这人身上气息不凡,看来在我之上,得想个法子退敌。”他生性高傲,也不退却,当即迎了上去,却见对方虽步伐沉重,速度到不慢,晃眼间两人间相距不过数米。
两人对望一眼,都感棘手。那人也不急着出手,他抱拳行礼,扬声道:“在下大兴城城主元宏,兄弟请留步!”毒君听他自报家门,心头一惊,细看那人,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剑眉星目,宽脸大耳,面色红润,也不敢怠慢,回礼道:“不知城主大人有何指教。”
元宏见他并未报上姓名,双目微眯,脸上竟尽是鄙夷不屑之色,冷然道:“我听阁下口音非本地人,这般天气敢孤身行在雪地间而无妨碍,必然也是位高手,请问可有见两位巫咸从此路过?”他虽为巫咸,但也是大兴城中军政的一把手,说话间不自觉带有军官特有的语气。毒君双眼一翻,朗声道:“见过,一蓝一黑,就在前面的破屋里躺着。”
毒君这话倒是不假,元宏却不信他,根据杨老提供的消息来判断,这个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毒君,于是他追问道:“可还有其他人?”
“有,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儿子,刚走不远,但我想不是城主的目标。”
元宏目光上下打量了毒君一会儿,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毒君,忽地解下长袍,抛在地下,露出贴身软甲,他跳起身来,拔出腰间短刀疾向毒君胸口刺去。毒君早已防范在心,不住冷笑道:“让我来会一会城主!”左手掌聚起毒素在元宏手腕上一拍。元宏腕上一阵酸麻,五指无力,隐隐闻到一股鱼腥味,知是对方下毒,当下松刀后撤。
毒君看得元宏退开,心想此人不愧为城主之名,查觉不对便立刻转攻为守,他玉笛被水源葵所毁,也不穷追猛打。元宏怕他再次下毒,随即一声长啸,提起右手,挥掌劈落,腾的一声,雪沫四溅,逼开毒君。
“明人不做暗事,毒君,接我一枪!”判明对手,元宏也不留情,抄起长枪,一招直刺心窝,那枪上褐缨抖动,卷起的真气立刻有尖锐土刺破雪而出,形成一道道凛冽攻势,往毒君直扑过去。毒君一怔,骂道:“不好!”巫咸所有八种属性真气,本就相生相克,而他所擅长的风系的克星正是元宏所使的土系,他不敢大意,斜身避向左侧,双手径自来抓枪头,想要用毒素顺着枪身倒流。
元宏当不会让毒君得逞,他平日里除了对方术的研究之外,便是在这杆枪上下足了功夫,百年前型帝国崇尚武力为尊,巫咸们为了家族地位,大量参军作战,在不知不觉中便形成了这种技巧与力量共存的战斗方式。
元宏的枪法非同小可,当年魔王之乱,他正是凭一杆铁枪,率领五百百军校在大兴城大战四万魔王大军,奋力杀死敌兵万余名,刺杀数十位巫咸,逼得魔王大军不敢进,虽最终战败被擒,但这一仗杀得魔王阵营又敬又怕,平定战乱后,便被李嘉懿封为城主。
对于此等人物,毒君脸色微变,缠斗了片刻,渐渐落入下风,不禁暗骂道:“这人不想杀我,是想要擒住我。”短暂的交手,让毒君估算出了对手的实力,水源葵半人半魔,真气强劲,战斗全仗着压倒性的力量击溃对方,若是魔兽血脉暴走,足以匹敌一头知名魔兽;眼前的元宏显然和她的路子相反,身为纯种人类,无论他如何修行,真气的强大也无法超越魔兽,但他战斗经验丰富,头脑灵活,发挥出的力量与水源葵旗鼓相当。
只见元宏枪尖银光闪闪,专挑毒君破绽处刺来,一时打得他节节败退。
元宏招数灵动,变幻巧妙,更在交手间混着真气,引动四周土地不时攻来,但毒君毕竟不是泛泛之辈,硬接不是对手,他便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宛如泥鳅般绕在枪身左右,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元宏也不焦躁,挺起铁枪,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切断毒君退路,将他逼在狭小范围内。
毒君怎会不知他的意图,袖袍一挥,发出呼呼风声,两道形如蟒蛇的碧光冲天而起,朝着元宏后背咬了下去,元宏回枪一挡,震碎风蛇,毒君回身边走,元宏果然发足追来,毒君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怀中存放毒物的小袋,陡然间拧腰纵臂,那由他精心饲养的毒虫夹杂着恶臭味,直冲元宏面门。
这一击又快又狠,元宏大吃一惊,他深知这毒虫若是沾上一点,自己立刻便会中毒而亡,当下枪尖一划,强行停住身形,更顺着力道倒飞而去。毒君所放毒虫顿时化成一团黑影,紧追不舍,元宏毕竟离得太近,顷刻间便被赶上,他跃在半空中,长枪刺出,土系真气凝聚而起,瞬间化作成千上万地土针,如雨般爆射而下。毒君见状,发出怪叫,那毒虫像是接到了命令,四散开来,土针落地,只不过杀死了少量毒虫,对于它们的行动丝毫未有影响。
元宏修行的土系方术,长处在于防御,难以在空中维持身形,跃起的力道消逝殆尽,他不由得向毒虫聚集的位置落了下来,他握枪倒悬,以枪身为杆,再次将身子弹起,接着右手成掌,右臂微弯,在胸前画了半个圆圈。
毒君见元宏动作,知他想要以真气外发的方式来灭掉毒虫,连忙上前想要阻止,谁知他刚踏出一步,脚下大地却震动起来,听得土层断裂之声不绝于耳,想必是由元宏所使方术所引起的,他站稳身子,抬起头来,顿时呆立当场。
只见从地面上升起的土块围绕在元宏掌间,不断地旋转扩张,黑压压地一片,逐渐形成了一座小型山体,其中更似有狂犬发出嘶吼。招式已成,元宏也不给毒君机会,手掌朝下推去,那小山如同泰山压顶,急速坠落而下,毒虫们避无可避,尽数被拍死在了元宏这一掌之下。他一击得手,顺势一抓一抬,还未散去的土系真气瞬间又汇聚成了一把长枪,快如闪电般窜向毒君胸膛,格的一声,毒君口吐鲜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飞出数米,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毒君正待运气上前再战,便听得深浅传来马蹄之声,他嘀咕道:“难道是他的下属来了?”又想:“这位城主战力与莫尔斯协会的十一大方术使不相上下,我本就难以抵挡,如今又来了帮手,哎,想我纵横一世,今日却要死于此!”片刻间,马蹄声渐近,风雪中十余骑带着上百步兵急奔而来,看衣装服饰正是刑帝国军队中的巫咸。
当先一人看到元宏,叫道:“城主在这里,后续部队分散开,各队长切断毒君退路!”后面数人得令,翻身下马,领着五十名巫咸从四周包围了过来,他们井然有序地随着队长站在先前预练的位置上,没人手中握着可这木系方术的铁柱,插在雪地中,顿时无数条肉眼可见的真气交相呼应,将毒君笼罩在了结界下,彻底封死了毒君所有逃生的机会,想要来个瓮中捉鳖。
布置完成,为首那人来到元宏跟前,行礼:“城主,请指示。”
元宏向来爱兵如子,他笑了笑,道:“毒君已经被我打伤,你们上去抓住他,算是你们的功劳。”
巫咸们大喜,高声谢过城主后,便有两人率先冲了过来,伸手想要废掉毒君双臂,突然间毒君翻身一滚,袖袍中射出两道碧光,嘶的一声,正咬住两名巫咸的咽喉。这毒蛇兼被毒君以真气喂食过,毒性奇大,两名巫咸连惨叫都未发出,顿时毙命。众人一阵大哗,上前围住了毒君,却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巫咸抽出长刀,大声吆喝,最前的五个人举起武器,五种不同的招式齐朝着毒君砸下。毒君忍疼跃起,又是一条毒物被他扔了出来,又听“啊”的一声,一名巫咸中毒后仰,躺在雪地上,也是不活了。
毒君反手夺过左边巫咸大刀,刀光起处,两名巫咸已然中招。为首的巫咸大怒道:“狗贼,给我死!”挥动长剑冲来。
这人刷刷刷三剑刺来,毒君也不接,而是寻找结界脆弱之处。两人一前一后,但见毒君虽受伤不轻,仍来去如风,边与那为首巫咸相斗,边抓住弱小的巫咸杀死,那使剑的巫咸大急,却又无可奈何。
斗了一阵,元宏已看出毒君用意,看到士兵倒在雪地中或死或伤,不免追悔莫及,“你们退下!”言毕,他持枪刺来。这一枪劲力非常,毒君如何能敌,还来不及反应,大腿已被刺穿了口子,血流不止。
元宏又向另一边刺来,眼看毒君就要双脚齐断,忽听一声马鸣从上方传来,响彻整个山谷,那叫声却非寻常战马所发,该是某头被惊醒的魔兽。在场众人均是巫咸,都觉脑中一阵空白,好似被无比强劲的真气贯穿全身,那些实力稍逊的巫咸腹中一酸,呕吐了出来。
元宏回枪击飞毒君,抬眼望去,见远处有道影子袭来,影子速度极快,以他的眼力勉强能够看清是头什么怪物,那是一匹巨型的骏马,鬃毛披散着,浑身上下通体雪白,毛色闪闪发光,四肢马蹄大如碗口,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后劲伸展着一双半米长的鸟翼,奔跑起来像是踩着节奏的鼓点,着实让人忍不住赞上一句。
离得近了,毒君也看到了这头乱入战场的魔兽,欢呼道:“佩伽索斯,我在这里!”
天马佩伽索斯,神话中美杜莎被斩杀后从其血液中诞生的神兽,它的前蹄极具威力,能够轻易踏破坚硬的玄武石,双翼震动引起的气旋风暴足以撕碎龙龟的铠甲,它行动敏捷,借助飞行的优势,奋力一击足够击杀在场除了元宏毒君两人之外的巫咸们。
“这畜生可是美杜莎的儿子,当年也是魔王的坐骑,若是只有它,倒还可以应付......只是它现身于此,美杜莎必在暗处!”
佩伽索斯冲势越来越大,整个雪地都被它划分成了两半,巫咸们自然不会让它救下毒君,不等元宏下令,已有十名巫咸抽身上前,拔出武器,对着前蹄砍去。武器砍在那看似柔软的前腿上,巫咸们只觉得虎口一震,利刃卷了起来,佩伽索斯不耐地仰天嘶吼,双翼一拍,围绕着它的巫咸顿时被打的脑浆迸裂。
佩伽索斯的勇猛并没有让元宏率领的巫咸们产生畏惧,他们前赴后继,誓要拦下这匹天马。佩伽索斯左突右进,所到之处无人能敌,最后硬生生撞在了困住毒君的结界上,哄的一声巨响,由上百名巫咸联手构建的结界,在这头魔兽的进攻下,轰然倒塌,两股真气所产生的巨力铺开,夹带着大雪向外推开,狂风大作,层层雪浪铺天盖地朝着巫咸们卷来。
“都过来!”
眼看属下在难逃敌手,元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属下面前,双手架起长枪,横在身前,三道厚重的土墙随着他的动作拔地而起,将巫咸们护在其中。这声势浩大的雪浪,被元宏轻松挡下,他还未舒口气,却感到雪崩下好似还有另一头魔兽正攻了过来,他脸色不由得大变。
咔!咔!咔嚓!
三道土壁在瞬间垮塌,一道紫色人影凌空跃起,高速旋转之下,正对着前方的元宏劈了下来。元宏见这魔兽扑下之势猛不可当,长枪一挑,真气暴涨,往魔兽手腕上击去。那魔兽竟自不避,顺手反带,剑锋已与枪身撞到一起。元宏臂力甚大,真气十足,出劲想要推开魔兽。
哪知魔兽一身怪力,左手挥剑风行电掣般斩下。剑未到,风先至,迅猛已极。元宏脚底一麻,眼见抵挡不了,一个筋斗向旁滚去,将力道卸去,魔兽自不容他缓势脱身,跟着扑下,一脚向他后心疾踢。元宏感到一股劲力,忙竭力往前急挺,同时运转真气,四周碎石立刻被吸了过来,在他后背堆成一面六角形土壁,极速旋转着,准备卸掉魔兽的攻击,但这土壁毕竟是他临阵所成,防御力道较弱,怎能抵挡这魔兽一击?
元宏双手抓住枪柄,陡然间拧腰回身出枪,直刺魔兽面门,那魔兽见一瞬间枪尖已致,双剑合拢,啪的一声,狠狠地砍在枪尖上,元宏只觉虎口剧痛,急忙撒手,铁枪枪尖已被斩断,那魔兽却不趁胜追击,翻身便退,刚好落到已被佩伽索斯救下的毒君身边,露出她的真容来。
这是一位身作紫色劲装的女性,一头长发迎风飘扬,好似活物般扭曲着长发脆落地面,遮挡住了大半张脸,约莫能看清那一双闪着鹅黄色的瞳孔,她个子很高,因为身材的苗条,看上去似乎要比男人还要高上些。
“美杜莎......”
元宏惊魂未定地望着美杜莎,脸色微变,面对如此强敌,他知今日抓捕毒君的计划自是落空了,此时己方只怕会被对方灭掉,他不敢再做过多的停留,指挥部下道:“各军分散撤退!城中集合!”巫咸们也认出了这女人的身份,早已萌生退意,听得将军的命令,眨眼间便散开退去,喧闹的山谷又回到了寂静中。
“咳咳咳......”毒君见元宏撤退,放下心来,盘腿坐下,不满地问道:“你们一开始就在吧,为什么不出手?杀了元宏,对我们来说可是血赚的买卖啊。”
美杜莎瞟了他一眼,还未搭话,便有人出声答道:“是我让她不要追击下去的。”
那人声洪亮,听得毒君一怔,连忙站起身子,向后看去,不由得呆立当场,森林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身长九尺的老人,他虽胡须尽白,却面色红润,一双丹凤眼倒竖,浑身上下皆被雪沫覆盖,想来是方才激斗时造成的雪浪所致。
毒君自然认得老人,“杜明杰,没想到你也来了,哈哈,昔日魔王手下三大战将今日齐聚一堂,若是让那群巫咸们知道了,定然寝食难安。”
“或许吧,咳咳咳!但至少以你现在的情况,只会白白送了性命。”杜明杰还没开口,身后有人淡淡接过毒君话头。
这人声音沙哑无比,似是咽喉处受了极重的伤,他绕过杜明杰,缓缓走了过来,在不算强烈的阳光下,可以看出他的身躯很细,被一层连接一层的漆黑色铠甲所包裹,面部也被别样的头盔隐藏着,因为铠甲的缘故,浑身被黑色雾气所笼罩,只现出一双护住双眼猩红甲片。
——魔王陆承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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