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从山缝中淅出，涓涓滴滴，汇成细小的清流，从山崖上跌落，在乱石中穿过，曲曲弯弯，流淌在杂草和荆棘丛生的坎坷的山岩之间。
昌安古镇过去五公里左右，有个小村庄，村前有条弯曲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清得能看见河底嘻戏的小鱼，许多赶路的行人、跋涉的商人路过此处都会停下歇歇脚。
二个人的旅行，因为阿青的加入成了三人行。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身后跟着个木头，偶尔阿顺回头朝他望去，他对她笑笑，意在说：不用管他；偶尔阿青回头朝他看去，他便瞪她一眼，目光看向别处，似在警告她：若再碰我就打死你，可不会再管你是个女人。
阿青与李天问的关系，自那夜以后完全没有任何改变。阿青不甘心，逮着机会总想逗逗他。
细小的浪花在两三个孩童欢声笑语中拍打而起，他们朝着河中掷入石子，比着谁扔得更远。有水花溅起，阿青拉着阿顺朝后退去，独留李天问一人在河边，衣摆便这样被打湿了。阿青仰头大笑着，阿顺捂嘴浅笑着。
李天问心无波澜地朝岸上走去，上了两步台阶又停下来朝她们看去，阿青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捂着肚子朝下蹲去、笑得越发张狂。
他回过头来又上了一个台阶，又停下朝她们看去，再次回过头时脚尖一踮朝空中飞去、拔出腰间宝剑直入河中搅了两番，回到岸上的他收起宝剑回头朝她们扯了扯嘴角，阿顺看见、心呼一声不好，刚想说：阿青姐姐我们要倒霉了。便见河水从底涌上一层瀑布，直面朝河边扑来，给那玩耍的两三个孩童洗了个清凉浴；阿青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河，吐了吐口中的河水；阿顺清水芙蓉地从瀑布出落，呛咳了两声。
等她们再回头时，岸上那个打湿衣摆的少年已然不见。
臭小子，他这睚眦必报的性格…与她倒是像极了。
客栈厢房内，阿青静坐在浴桶里冥思想着。还算他有良心-知道主动找间客栈让她们洗个热水澡。
阿青把整个人淹在水中，憋着气着手开始清洗她那头被河水打湿的红发，好在面纱绑的结实，没有被河水冲掉，南宫念说不能让外人瞧见了她这头红发和眉心一点红，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她便每次下巫山都用面纱把整个脑袋裹起来。面纱轻盈不透光，是南宫念用冷泉旁的柳絮制成，因此夏天也不觉闷热。
阿青快人快语，做事雷厉风行，唯独在沐浴这件事上像只老龟、慢腾腾的。缘由大概是她在巫山时每每练完功总喜欢去山腰温泉泡一泡，泉水有灵，益于她增加功力，久而久之，她便养成了但凡沐浴总要泡上一会的习惯。
所以当还算温柔的敲门声响起时，闭目养神的阿青整个人在水中被吓得抖了一抖。
“出发。”
若是可以，李天问是打死都不会来敲阿青的房门，奈何阿顺对他说：“大哥，你去喊阿青姐姐我们去前面看抛绣球。”当李天问去敲阿顺房间门时她这样对他说，没办法，除了师父爹娘外，他最听阿顺的话。
“来了，来了...”阿青迅速从水中起来穿好衣服开门去，咦，连个背影都没看到。
她们在住客栈时，听到有人谈论前方绣庄下午有人抛绣球，阿青问阿顺想不想去看看，阿顺点了点头，便说好沐浴后去凑个热闹。
头发未干，可也得蒙上，阿青想了个愚蠢的笨办法-用火烤。她迅速用随身携带的火信子点燃盏灯，把头发往跟前一凑，烤着，可这苗苗小火根本顶不了啥用，阿青这个急啊.....
门外温柔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是阿顺来问她好了没。没办法，阿青转了转她聪明的脑袋，抓起随手放在床上的白色浴巾，把整个脑袋包了起来。
阿青成了这个小村庄上一道另类的风景，从最初阿顺看见她这幅模样时的捂嘴浅笑，到下楼客栈里客人们的窃窃私语，再到于客栈门前等她二人的李天问见她这幅鬼样子时眉角的抽动。
阿青还忍受了一路朝绣庄走去路人行上对她的指指点点，她头一回，这样不自在。
大家闺秀徛竹楼，志远千里苋芳裘，百花时节人簇簇，盛世欢歌抛绣球。抛绣球招婿是这个小村庄的一个习俗，村里若有待嫁女子过了岁数还未嫁出去的，便会在这绣庄来上一回，绣球落入谁手就嫁与谁，名日：天注姻缘。
三人赶到绣庄时，人还不算多，阿青带着他们找了个观看的好位置：正中间。以她看过许多次抛绣球的经验来看，觉得这个位置是最能看清楼上抛绣球那女子模样的。
没多久，人便多了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家的没家的都聚了过来，只因听说今日这抛绣球的姑娘是个外乡人，因为到了年纪还未找到合适的夫婿，便来试试这有着悠久历史的习俗，乡民们便也跟着来凑个热闹，瞅瞅这外乡女子长得什么样。阿青想，他们今日可真是站对地方了，呆会可要好好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同她一样这样急着嫁人。
阿青瞥了眼一幅事不关已模样的李天问，心道：要不我也试试抛个绣球。
锣鼓声响起，一老妇出现在楼上，张大嘴巴朝楼下喊着：“我家小姐年方十六，待嫁闺中，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是无一不通......”
她正说着，从后走出来一位身披大红霞帔的少女，少女蒙着面纱，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可阿青却在她现身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是个红头发，还蒙着面.....”
“这蒙着面纱我们怎么知道她长得好不好......”
“就是，来这抛绣球找男人的，还蒙着面，莫不是个丑八怪.....”
“我看像，这都及笄了还没嫁出去，保不准就是个不好看的......”
“唉，我说楼上那小姐，都敢来这抛绣球找男人了，还怕.......”
“啊...我的脸...”
“我的脸...”
人群里的骚动更大了。
少女摘下面纱，生得清雅秀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亦正亦邪之气，她伸手朝下不知扔了什么在那些男人脸上，他们的脸瞬间便烂了。
“谁再说我是丑八怪，我就让谁变成丑八怪。”清脆的声音入耳，本该让人觉得舒服好听，可恰恰相反。
“你这个红头发的妖女对我们使了什么.....”被毁了容的男人朝她吼去，扬言要打死她，引得众人纷纷赞同。这村庄虽小，但向来平安祥和，如今这抛绣球招婿的女子像毒蛇一般，毁了这个村庄的安静。
被毁了容的男人们愤而朝绣楼上去，都被一个个从楼上打了下来，少女未动手，也对人群里的骚动充耳不闻，伸着脖子朝楼下张望着、看看有没有合她心意的男人，这视线来来回回看着，最终定在了人群中尤未显眼的李天问身上。为啥，哎，谁让他站了个好位置，还穿一身白。
少女当下眼前一亮，拿起侍女端着的绣球朝他扔去。若不是阿青，李天问肯定是不会让这绣球近他身的，可便便今日阿青在场，且还做了错事。阿青也悔啊，她本意是不想让他接这个绣球的，所以情急之下才踢了他一脚。因为这一脚，李天问想杀她的心都有了。
淡淡地朝楼上打斗处扫了一眼，李天问便心觉不好，连忙朝旁边挪去；阿青哪里知道他的反应这么快，眼见少女把绣球朝他扔来，使出浑身力气给了他一脚，原本是想把他踢远些，让他接不到绣球，却歪打正着地把朝旁边挪去的他踢了回去。
阿青心里这个悔、这个恨、这个怕.......
绣球掉落在他身上后，他看她这个眼神，简直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李天问不管那近了他身掉在地上的绣球，拉起阿顺的手穿过人群朝外走去。楼上少女见他要走，立马飞身下来拦在他面前，跟着她飞身下来的，还有几个黑衣人。
“你接了我的绣球，就要娶我，你不能走....”少女傲慢道。
“让开。”李天问不想同她争执。李烨说过，在外凡事不可与人太过亲近，若遇到不讲理的人，走就是了。
“不让，我要把你带回去让我爹瞧瞧....”
一个要把他带回去给她娘瞧，一个要把他带回去给她爹瞧，李天问的眉眼抖了抖，他何时变成一块玉了，谁都要来瞧上几眼。
不再理会少女的纠缠，李天问拉着阿顺绕过她，又被黑衣人拦下；阿顺有些怕，轻唤了声“大哥…”在这刹那间，一条双硬钢鞭扫在他们与黑衣人之间，两方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阿青飞身过来拦在他们面前，扭头让李天问带着阿顺先走，言罢便扬起鞭子朝黑衣人甩去。
李天问真的带着阿顺头也不回地走了，唯有阿顺还惦念着阿青，忧心地问道：“大哥，阿青姐姐她…..”
“她不会有事的。”李天问有些恼，阿青那夜对他说，她娘是南疆的、他爹是中原的，所以她才是青赤色的眸子；刚刚那少女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中原人的样子，她又为何也是青赤色的眸子。李天问第一反应便是-阿青骗了他们。
至于阿青为何要骗自己，他不知道，却是应了那句：江湖险恶，人心不轨。
大概是图他这副身子吧。
李天问带着点恨道：“她们是一伙的。”他话音落的同时转身拔出了腰间宝剑，直指追他们上来的少女。
这少女年龄不大，但反应极快，感受到宝剑出梢时刺眼的光芒，一个飞身旋转，退到几尺以外。与阿青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见她吃了亏，朝阿青掷去一烟雾弹，转身朝少女飞去。若不是主人有交代在外遇见青赤色眸子的女子不可下狠手，他早一掌把阿青拍飞了，哪能与她缠斗这么久。
白袍少年没有青赤色的眸子，他身边女子也没有青赤色的眸子，黑衣人下了杀手。
李天问虽年纪不大但也不弱，只是顾及阿顺安危，总有心力不及之时，黑衣人瞅准时机，一掌朝他拍去。千均一发之刻，阿青飞身前来挡在了他们面前，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同时现世的，还有她那一头红发。
黑衣人内力深厚的一掌，让阿青裹在脑袋上的白浴巾飞散出去，一头红发倾泻而出，让众人都傻了眼。
少女内心：她为什么和我一样是红头发，我出来这么久，从未遇到过红头发的人。
黑衣人内心：回去要被主人打死了。
李天问内心：她们果然是一伙的。
阿顺想要去扶起受伤倒地的阿青，可她的手被李天问紧紧攥在手心，挣脱不开。“大哥，阿青姐姐她….”
“她们是一伙的，这都是她……”
李天问话未说完，便被两个女声同时打断：“谁和她是一伙的。”
阿清清冷；少女傲骄。
李天问有些怔愣，阿顺见状甩开他的手、跑去扶起阿青。
少女朝阿青脸上扫去：红头发，眉心一点红，这与她爹挂在房间的画像好像，又定定地扫了她眼，又摇了摇头，不，不是，她除了眉眼之间与那画上之人有相似之外，再往下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少女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谁，为什么和我一样是红头发。”
阿清冷道：“回去问你爹去。”
“我爹，你认识我爹。”
“化成灰我都认识。”阿青话里带着些丝恨意。
“你敢诅咒我爹，找死..”少女夺过黑衣人手中长剑朝阿青刺去。从她记事起，她身边便只有她爹一人，是她爹一人把她养大，事事宠着她，在这世上，她爹就是她唯一且最亲最亲的人了，她岂能容忍别人诋毁她至亲至爱之人。
李天问见状，快速上前一步把阿顺朝后拽去，彼时阿顺又搀着阿青，这猛地一拽让阿青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黑衣人也快速地上前一步扼住少女拿剑的手腕，对她言道：“小姐，老爷说过，不可对有红头发青眸子的女人下狠手。”
“沐风，你让开，她定是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在外头生的私生女，枉我爹十几年如一日守着那幅画，都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外面已经和别的男人连孩子都生了，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沐风的眉眼瞬间拧成一股黑绳，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家事，可他是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只管听命行事，不管主人家事纠纷。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能对红头发青眸子的女人下狠手，若要让他把她绑回去可以，可若是有人要置她于死地，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一剑刺下去，没轻没重的，万一有个好歹，他可怎么交差。
少女这番话，也让阿青瞬间黑了脸，她朝少女吼去：“南唯伊，你是眼瞎吗，我比你大，要是私生的，也是你。“
她，她，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少女怔愣，黑衣人也怔愣。
“还有，不准你侮辱我娘，你....”
阿青话未说完，被少女打断、斥道：“闭嘴，你怎么知道我叫南唯伊，是她告诉你的。“少女对阿青抬起了她的左手臂，三人这才看到她手臂上缠着一条青竹小蛇。
阿青的脸色青了又青，心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毒物，养出个这么坏的小毒物。
阿顺见那小蛇朝她们吐着信子，身体抖了抖，脸露恐惧之色，李天问倒还好，面不改色，只是把阿顺护得更紧了。
“说，她在哪里，不说的话，我就让糊糊咬死你们。”南唯伊右手轻抚着左臂上燥动不安的青竹小蛇。
糊糊…这名字起得…甚好。
她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听的名字。阿青松开阿顺的手，从腰间取出短刀朝自己一根手指划去；她把滴着血的手指放在胸口，冷道：“小鬼，出来干活了。”
血腥味带来的刺激让存在她胸前的某种东西蠕动着，慢慢地、从她衣服内衬爬出一条同南唯伊一模一样的青竹小蛇，小蛇眯松着眼睛，像是刚睡醒般，慢慢腾的爬到阿青的肩头坐下，朝着对面同族吐着信子。
这突然从阿青怀里爬出来的小蛇差点把身边的阿顺吓晕过去，多亏阿青及时对她说了句：“不怕，小鬼不咬人。”
阿青甚是得意地看着南唯伊，心道：死丫头，你以为只有你有这青竹小蛇么，我这条，可比你的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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