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过拂晓，夜色方才稍稍隐退，林间的鸟群便开始唧叫开来，身披麻袍脚穿草鞋的少年手中驻着木棍，头顶草帽背上背着箩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林之中，虽说现在是盛夏之季，但山间的清晨却仍有丝丝寒意袭来，再加上这清晨的露珠，若是不披麻袍，不免会打湿衣衫。
南地多峻岭，此话一点没错，从北曹地入南秦，崇山峻岭是一处高过一处，随着近年来山道的修建，不少人都选择居住于山野林间，毕竟洪都那寸土寸金之地，实在是让人望而却步。
此山名耸云，顾名思义，其高度在整个南地大致可入前五之列，加之此山两侧陡而中间高，山势成孤峰之势，山道修建的难度极大，又因山势不便居住，故而没有修建山道。
少年低伏着身子，尽量使头部不去接触头顶上的藤条，同时手中的木棍呈半圆形向前方草丛拨弄，此山的蛇虫鼠蚁可不在少数，其中几种蛇虫的致命毒性让人不得不防，就这么拨弄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方才走完这片草丛，等先前头顶那些密密麻麻的藤条尽在身后时，没有任何遮挡物后，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一处茅草屋映入眼帘。
要说在这孤峰深处有间茅草屋很奇怪的话，那与之相比茅草屋周围的砖板，药圃，以及那一小块耕地外和被关在玻璃箱中的蛇虫就更显得奇怪了，不过少年对此仿佛是司空见惯了，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径直走进了茅草屋中，房间从外看去并不大，一共仅有四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传来阵阵烟气，顺着烟气可以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个赤裸上身头发半白且未曾梳理任由发丝混成一团的老头盘腿坐在地上，老头先是瞥了一眼正放下箩筐脱掉麻袍摘下草帽的少年，而后一声不吭地继续轻挥着他的扇子，架子上的药罐咕咕作响，脱掉麻袍后身着黑袍的少年一屁股坐在茅草堆上双手抱着膝盖呆滞地看着药罐，房间里除了药罐里的水被蒸煮的声音外，一老一少都没说话。
约莫着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老人将手中扇子丢给少年，而后起身向外走去，行而复返不过几息时间，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条青红相间的细小毒蛇，少年见状后将一旁木桶中的帕子扭尽水后将药罐的盖子打开，老人一把将毒蛇扔了进去，少年麻利地将盖子合上，接着两人皆是淡定地听着除了咕咕声之外那一声声惨烈的嘶嘶声，等到那嘶声越来越弱之后，一股腥臭且带有丝丝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加水，降火，还得要半个小时。”
老人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少年如实照做后，沉默了片刻，问道，“当真不和我一起走？”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磨叽话，这洪都老夫说了不去，那就是不去。”
老人顿了顿，接着道，“你要有命挺过这两年再说吧。”
“你是真不盼我一点好啊。”
少年伸了个懒腰，“寿数天定，多思无益，如果真挺不过这两年，那就且让我快活两年吧。”
少年神情中闪过一丝落寞，两年前的离奇病症，让他从姜家最为瞩目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病秧子，整个洪都的医者几乎都访遍了，甚至连南秦皇室都派了御医诊治，但最终都没有任何起色，若非不是与他姜家相熟之人与老人颇有几分情谊，再加上他是名医痴，对少年身上的毒极为感兴趣，恐怕两年前他就被掩埋黄土了。
“此次你回洪都，尽量不要声张。”
少年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用火钳拨弄着炭火的老人。
“这两年来治理你的病症，我大致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首先，你这不是病，是毒。”
老人看着神色微变的少年，继续道，“但凡医者用药，万变不离其宗，皆是以补养病，以毒攻毒，之前我的思路错了，在你身上浪费了大量补药，等会你下山时我给你写个条儿下次给我买了带回来……”
老人并未理会嘴角抽搐一脸嫌弃看着他的少年，神色凝重道，“你近一年情况的好转，都缘于我用毒物来以毒攻毒，虽说刚开始我有点犹豫我的猜想究竟对不对，但若不赌一把，你还是得死，所幸的是我赌对了。”
少年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说话先前严肃后面说到自己会死时神色眉飞色舞的老头，摆了摆手打断他说道，“说正经的。”
“根据这两年来你身体情况来判断，我刚引你上山前，你体内的毒已入骨髓，不管是烈性剧毒还是慢性剧毒，入侵人体的速度虽然不同，但你这毒性肯定不是由于烈性剧毒导致的，否则两年前你就已经死翘翘了。”
老人顿了顿，接着道，“从这两年来你体内的毒性深入程度来看，这种毒应该在你出生之时就被人下了，而后一直隐于你的体内，直到两年前才爆发，故而你这二十年里体内所积攒的毒素在瞬间发作的情况下直入骨髓。”
少年一脸错愕地看着老者，这样的推论听上去似乎难以让人相信，但老人并没有骗自己的理由，更何况在毒这方面的造诣，就是一百个他加起来也比不过老人，这令他不得不有些相信。
“世间药草不下千种，是药天然三分毒，并非只有毒药才致命，不同的药草搭配不同的毒药，很难让人区分开。”
“你是说，混毒？”
老人有些支吾着想说话但最终并未开口，只是用手捣鼓着头发，说道，“是不是混毒还没法判断，不过现在能肯定的是，这个人的用毒手法至少和我差不多，甚至可能更高，至少他在给你种下此毒后还能控毒在你体内这么久，反正我是做不到。”
“这人和我上辈子有仇？我刚出生就给我下毒，这也太狠了吧。”
话虽如此，少年脑海中开始闪烁过道道人影，而后又一一排除，他自幼长在洪都，就算偶尔外出皆是由甲士护身，但若是将洪都外的人全部排除，洪都内打过交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直接滤出可疑人员。
“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事咯。”
老人伸了个懒腰，并未打算问少年有什么可疑人选，他撑着地面站起身后跺了跺脚，而后用手帕包住药罐把手将那腥臭又带一丝蜜甜的液体倒入碗中递给少年，说道，“小子，此次回洪都，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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