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沉入深水的起始
事故之后，浮空岛上的很多东西都需要重建。陈心中的一些东西，也在重建。
苏唯的暴走，让他的管控等级再度上升，他被送往管控部环形大楼的更深层。也许，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姐姐。就像他出生之后，就再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那样。
陈长时间的麻木第一次被触动，在白色园区中与那个亚族女孩的相遇也许并不是巧合，这是某个契机。
过去，他一直缺乏去触碰过去，触碰现在变得污浊黑暗的管理局真相的勇气。
深水之下湮没着什么，陈觉得是时候向那些黑色深水中的东西伸出手。
当然，陈还没有放弃继续寻找那个偶然遇到的女孩的想法，只是在调查文档的同时，他有意识的开始调查有关管理局，有关苏氏家族，有关苏唯或者说K33/27的事情。
但是让他惊讶的是，苏唯在近半个月的隔离观察之后，被送回了黑色世代园区。
高层的想法，陈也不是完全无法揣测。试验部的巨大损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上峰的人急于继续对苏唯的研究和他身上隐藏的信息获取。陈的实验计划虽然慢热，但是也是长时间以来唯一取得成效的。
确认苏唯是安全的，哪怕只是暂时的。之后，高层不会放弃对他的继续探索。
陈现在，是站点中唯一一个有实力能够继续研究苏唯的人。
今天，陈也乘电梯来到了最深层的数据库。
搜索数据库，词条：K33/27
让他吃惊的是，K33/27的文档不只是一个，每一个文件所需要的权限等级也不同。
从最低权限就能查看的，到陈的权限无法全部阅读的高等级文件，K33/27的文件几乎包括所有的层级。
虽然陈知道管理局有使用隐藏文档来掩盖一个危险的项目真实面目的做法。
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陈决定，从最低权限等级的白色文档开始阅读：
【孤岛管理局特异威胁收录文件
编号：K33/27
对象名称：夜之子
威胁等级：白
对象状态：监测中
描述：K33/27是对一个低威胁群体的总称，“苏氏家族”是该群体在人类社会中的表现状态。本质上来讲K33/27是亚族基因占比较高的“黑色世代”个体，但是，K33/27已经实现对自我的约束和管控，孤岛管理局对于K33/27的干涉，可以调整至最低限度。
K33/27个体亚族血统在总体上高于其余“黑色世代”个体，但是其家族性和与人类文明的融合程度已经达到多数“黑色世代”无法达到的水平。其与人类社会之间的共生关系紧密程度，甚至超出了部分人类家族。
K33/27群体本身不具备足以达到管理局关注程度的威胁，但是因其所组成的家族势力,在人类社会中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其家族的庞大程度，与其出奇高的人才产出率引起管理局的关注。K33/27个体普片具有较高的智能，与其基因的优化程度有较高的关联。其家族成员遍布人类社会的各个上层阶级。政府官员、商界精英、军界高层乃至孤岛管理局内部，都有其家族成员的身影，其对社会资源、社会权利的占有率是类似的庞大家族体系所无法企及的。
其家族的强大实力也是管理局关注的重点，包括苏家宗家与四个分家及其联姻的大家族全员在内，苏氏家族的人口估计可达到2000人左右。
巨大的社会财富与社会权利占有足以让我们将K33/27视为威胁，很难想象K33/27的庞大家族与管理局敌对会产生的后果。例如：K33/27家族创办的家族企业，目前为止，仍然是人类国家联盟最庞大的私有经济个体。只要K33/27的庞大家族愿意，足以对国家联盟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经济构建造成动荡。
管控手段：目前来看，管理局完全没有管控K33/27群体的必要，事实上，与K33/27群体的合作对于管理局来说，是一个有益且必要的选择。管理局已经通过良好的外交手段，与苏氏家族展开广泛的合作，K33/27个体的高智能和“黑色世代”较高的能力水平也对管理局的人才扩充起到良好的助力作用。而其群体与人类社会的高度融合事实上也是一种K33/27群体对自身的约束和管控。
综上，K33/27被管理局收录为白色等级威胁，我们要做，能做的。只是维持与K33/27群体之间的良好合作，并且提防其与管理局，人类社会敌对的可能，尽管可能性很小。
「我们是众生于暗夜世界的最后底线，是众生于地狱之上的守门人，我们是阴影中的岛，是人类的最后希望」
孤岛管理局K33号站点最高管理员，末■■，撰于国家联盟57年。
详细档案请参考附件K33/27/A。】
——
苏繁落很庆幸，管理局能将苏唯送回黑色世代收容园区。事故发生的晚上，整个站点都受到波及，可是她被击晕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的记忆。但是她依稀能够明白，那天晚上严重的事故，与自己的弟弟有关。
可是苏唯还是一言不发，身在黑区的自己，自然也不可能了解到那天发生的事情。
“小唯，和我说说话吧，你一定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对吗？”
而苏唯还是老样子，在苏繁落和他对话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孩子过去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人系统的教过他该如何与人交流，他也并不理解交流或者更简单的说“语言”对于一个人来讲的意义是什么。
手势和肢体就能表达的东西，苏唯认为不需要话费更多的经历用语言去表达。
以至于苏繁落以为，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意思，也无法很好的阐述自己的想法。
事情出现转变，是园区的管理员送来的一件东西。
警卫们将书架和图书进黑区的时候，显然和苏繁落一样疑惑。他们并不明白陈博士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管理局也从来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多数在这里接受管控的对象都是被迫维持在低温休眠当中，没有娱乐的需求和能力。
而这些书籍，也根本不是适合黑区这群可能连字都还认不全的孩子看的。但是每一本，都是陈精心挑选的，在这群平均年龄不超过八岁的孩子中，他当然不指望所有人都会对这些图书感兴趣。这样的安排是有目的的，这些孩子当中会对这些书感兴趣的，大概只有年龄稍大且认知水平已经超过同龄人的苏繁落，而她身边总是跟着的苏唯才是陈的真正目的。
但是这个实验却还是出乎陈的意料，第一个站在书架前，想去拿架子上的图书的，是看起来最不可能主动做这件事的苏唯。
他第一次离开苏繁落的身边，站在比他高出很多的书架前，踮起脚努力的想要从上面取下那本《阿德兰史诗》。一本翻译成景国语，亚族人的半神话史诗，是史学家研究亚族历史的重要文献。当然，内容尽是些艰涩的诗文和包含大量隐晦含义的暗喻。
那是放的最高，也是所有书中比较枯燥难读的一本。
可是苏唯好像对于它有着某种执着，对于更好取得的那些书籍完全不理会，一心的想要拿到那本《阿德兰史诗》
“小唯，你是想要那本书吗？”苏繁落看着苏唯的样子，先是有些惊讶，接着询问道。
而苏唯也不回头，保持着那个吃力的姿势，想要将书从高处取下。
于是她上前，苏繁落比苏唯大五岁，十一岁的她想要够到那个高度都还有些吃力。
不过她通过苏唯的眼神，知道他想拿的东西是什么。
苏唯得到了《阿德兰史诗》之后，扯着姐姐的袖子，指着桌椅的方向。没有什么表情，苏繁落却觉得，他对于这件事情很急迫。
那是园区中最安静的角落，苏唯坐在她的身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书本看。
书本的序言也是史诗的开篇——一首亚族人的民谣。
字数并不算多，可是苏唯却一直盯着看，一直看了很久。然后苏繁落偶然的在弟弟的表情中读出一丝懊恼。他皱着眉，将书捧起，放在苏繁落的面前。
“嗯.......”结果他憋了很久，也只是发出一声急切的“嗯”声。
“小唯，看不懂吗？”
苏繁落只好猜测，他是希望自己能为他念一念书里的内容。
她接过书，精致的封装书相当厚实，烫金的封面也精心装饰过，像是那种会放在礼堂中的书籍一样。
扉页上，晶蓝色的墨水写成的字，似乎还是手写体的，字体古朴娟秀，不知道是出自那个名家的手笔。
苏繁落也很久没有读过书了，她摩挲着印刷书本时在纸上上留下的凹陷，有些出神。
苏唯摇了摇她的手臂，似乎是在催促她。
“啊啊，抱歉啊小唯。”
苏繁落先是自己读了一遍，有了一个印象之后，缓缓地将那首小诗读了出来：
“阿德兰的天空湛蓝悠远，流离的路直通天边。
时光是永恒大的枷锁，远去的人们将一生困守。
悲哀的歌谣空灵婉转，冰原上回响，大雪纷扬。
残羽的鸟儿漂泊流浪，折断的翅膀，无处飞翔。
吟游诗人挣扎着唱歌，唱着故乡的童话，
有关家乡，他还没忘。
可回家的路途太长，太长......
长的让人遗忘，启程时的模样。
他的故事，无人倾听，自哀自伤。
演绎着离别的剧场。
没有家的人啊，归宿在何方？”
比起草草扫过一眼，用心的读下来，苏繁落心中的什么东西忽然被触动。
这首诗的名字，叫做《归来》
苏繁落不了解写下他的人怀着怎样的心境，可是对于苏繁落来说，诗的内容和她的经历重合在一起。那种情感的共鸣让她鼻头一酸。
在被送到这里之前，她答应过母亲，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坚强。
可是“家”这个字眼对于现在的她，对于黑色世代的这些孩子们，实在是太过扎眼，也太煽情。让一个被现实逼得不得不提前成熟，提前藏起眼泪的女孩再也无法兜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
灼热的泪水滑落，顺着苏繁落脸颊的轮廓流到她的下颌，最后，滴落在苏唯仰望着她的脸上。
这时候，她才明白，其实苏繁落并不坚强。她只是在自己骗自己罢了。
在这里困住，也许，等到管理局高层对黑色世代们失去兴趣，或是久久得不到他们要的东西，黑色世代就会像是垃圾一样被丢掉。就像苏唯和她在实验部的那群人眼中或许只是人形的小白鼠一样。
想着这样的未来，苏繁落也会害怕。
在黑区漫长而孤独的等待中，她也会想家。
可是她不得不将这些隐藏，她是这群孩子当中最年长的，她担负的，不仅仅是照顾弟弟的责任，也有着对于这些孩子的责任。
就在苏唯从她的身边被夺走，她忽然意识到这责任是那么的沉重且艰难，以至于无力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于是她再也维持不住那岌岌可危的坚强......
一滴眼泪，从离开眼眶到落下，再到坠在地上，需要多久？
对于苏繁落来说，这样的苦苦支撑，是六年。
六年前，母亲的拥抱是温暖的，父亲的话语是柔和的。两个叔叔的关怀是真切的，爷爷的教导也充满怜爱。现在，无论是亲人还是那个家。
已经支离破碎。
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放在苏繁落的脸颊上。
轻柔地，小心翼翼地——
拂去她的泪水，同时，拂去她的悲哀，拂去她的委屈。
苏繁落睁开眼，泪水朦胧的视线中，苏唯看着她，表情认真。他的手放在苏繁落的面颊上，那样的温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苏繁落的人生中，就只剩下她的弟弟。
她用力的将苏唯揽入怀抱，他好小，又瘦又弱。可是却让苏繁落感受到一丝来自重力一般，沉甸甸的安慰......
孩子们没有注意到那个大姐姐的哭泣声，事实上，在那个角落里，仿佛只剩下苏繁落和苏唯两个人。
面对拥抱，苏唯还以拥抱。
他感受着姐姐颤抖的肩膀。
空洞的眼中似乎被染以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家”这个词，烙印一样，蚀刻在他的心中，许久，那个他不熟悉的发音，都没有从脑海中散去。
【孤岛管理局K33/27实验报告03：
将K33/27置于社会环境，同时置于亲族身边的实验，展现出初步的成效。对象身体隐藏信息的提取，并不是通过强制手段或是其他具有敌意的手段能够一蹴而就的工作。首先，我认为。通过循序渐进的培养和诱导，第一要务是让对象具备基本的情感表达和正常的语言交流。
只有对象自身展现出与人交流的欲望，才能让工作顺利进行。
对此，我对前段时间试验部对K33/27对象进行的侵入性实验表达抗议，这种越级做法是对我的工作的不信任和侮辱。并且我认为，既然管理局选择让我成为K33/27的信息提取工作的主要负责人，管理局应当对我的做法采取信任，并且抱有更多的耐心。
我将继续以我的方式对K33/27进行下一步的实验，希望不会再受到过度的干涉和不必要的扰乱。且在管理局下达下一道命令之前，能够与我进行商讨
孤岛管理局高级研究员，K33/27项目主管；陈正缅
国家管理局129年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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