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晟感觉最近的教学总是提不起热忱，整体表现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部分。他的教学态度和质量绝对不能说是直线下滑，但一直中规中矩，平仄地没有丝毫亮点。就连他和其他学生之间的关系，都有些疏离了。
正心烦意乱间，他深深地将脸庞埋进宽厚的掌内，长叹了口气。
“去吃饭吗？”
刘岩轻轻推门走了进来，清脆的声音中止了郑晟的思绪。她总是如此愉悦欣欢。经常面带微笑，用与世无争的态度在纷扰的生活中汲取营养，对生活品质有着高的追求。她有着温文儒雅的品行和端庄——笑要敛齿掩口，吃饭的时候也及其淑女。从空荡荡的手指和生活作风能判断出她没有家室，也没有什么顾忌和羁绊。岁月并没有从她身上席卷走什么青春的活力，唯独让她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了属于成年人的成熟和为人处世的圆滑罢了。
“去。”郑晟牵强地笑了笑，推椅起立，同刘岩往教室食堂走去。
其实，郑晟不止一次能够感觉到她的反复试探以及对自己的心意了，只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希望失了这个同事和朋友，一直维持着含糊朦胧的关系。很多老师总是调侃他们是学校的“荧幕情侣”；面对这样的流言风语时刘岩通常赧赧报羞，而郑晟总是付之一笑，揶揄搪塞了事。
“你啊，糊涂了吧。”刘岩亲昵地，笑嘲着往反方向走去的郑晟，“去杨老师的教室哪儿干吗？食堂可不在这边。”
“啊，抱歉。”郑晟猛然醒悟，醒悟地笑笑，“真是，上课上糊涂了，最近脑子不太好使。”
“不过，等等他也行。”刘岩在门口徘徊了两步，探了探脖子，“不知道他这时候上完课没。”
转瞬，她继而失望地说：“还有学生在里面呢，那算了。”
“哪个学生？”郑晟随意地问。
“好像是易歆吧。”刘岩不确定地说。
听闻屋内人的名字后，郑晟脸色突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刘岩还惦着脚尖望门内望，丝毫没有注意到郑晟的情绪异常。她欣喜地拍了拍郑晟的胳膊：“可以了，他们像是要出来的样子了。”
“不用，”郑晟脸色煞白，嘴唇轻轻哆嗦着，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惶然，“咱们还是先走吧。”
“走？”刘岩疑惑地抬了抬眉，“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万一……他们还有事要谈呢。”
面对郑晟临时拼凑的拙劣借口，刘岩显然难以买账，满腹狐疑地盯着他。她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让步了。
“那好，就先走吧。”在易歆的手搭在门把的瞬间，刘岩总算妥协而转身离去。郑晟慌忙迈步跟上，留下有些匆促的背影。
“今天您的课讲的很有质量。”易歆扶着门，扭过头对杨贺风钦佩地说，“对于课文的见解很辛辣独到，可以称得上是一针见血。”
“过奖了。”杨贺风的语气还是有难隐的自豪。易歆会意一笑。
“你的想法也很新颖，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到的。”杨贺风毫无保留地夸赞，“说实话，我教过这么多遍《追风筝的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学生能发表出如你这般的见解。”
易歆谦虚地点了点头，瞳仁却微微颤动。杨贺风不是能够自屈轻易褒奖学生的那种老师——就连班级平均成绩斩获年级第一的时候，他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如果能收到来自这种惜赞扬如金的人的半点夸奖，就说明获得了了对方的赏识和承认。
易歆和杨贺风一路安静地走着，毕竟去食堂需要共享同一条必经之路。在路口右拐的时候，面前乍然出现的两个熟悉的身影令易歆的心一抖。
她心乱如麻地盯踪着就走在离自己不到两米远，谈笑风生的郑晟和刘岩，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尽管早有所注意，但易歆不得不承认两人无论是身形、气质还是年龄，都像是完美的一对。她担忧地用余光瞟着杨贺风的神情，发现对方并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图后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就这么径直走下去，教师食堂近在咫尺，就不会节外生枝。
毕竟，她暂时还没有做好再次面对郑晟的勇气。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用怎样的眼神看待他，甚至该说些什么。甚至，她都不能再用往日的亲昵口吻。
可是，命运女神还是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使郑晟和易歆的轨迹不得不再次纠葛。
正走到半路，刘岩突然刹住了脚步，焦急地翻掏着自己前后的衣袋表示手机似乎忘在了教室。正当她转头想要查看后裤子口袋、郑晟的视线也跟着她向后挪之时，四人的目光牢牢地对了个正着。
易歆的眼睛宛若触电般，惶恐地迅速回避了开来。郑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了易歆身上，像是有些痴了般觑着她的眼眸。而易歆恍惚闪烁的眼神间，好似交织糅杂着些许哀戚、游离和忿意，举手投足皆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看见是杨贺风，刘岩欣喜地向他问好。杨贺风如往常一样礼貌回复，没有任何能辨别出的情绪波澜。察觉到易歆在场后，刘岩和蔼地端详着易歆的面容，笑着说：“这不是易歆吗。好久不见。”
易歆回避着郑晟的目光。她僵硬地勾起有些不听使唤的嘴角，露出一丝苍白无力的微笑，“对，开学后是有一阵子了，好久不见。”
郑晟维持着一个极不自然的微笑，凝望着她的眼里流露出的迷离神色。
刘岩玩笑性地询问：“最近上课忙吗，觉得杨老师教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
易歆一板一眼地和刘岩搭着话。杨贺风期间一直沉默不语，郑晟也是三缄其口，没有和易歆有任何正面交谈。当和刘岩的话题终于中断时，四人的周身顿时寂静了下来，只能听到鞋面同水泥地转的撞击以及偶尔的咯吱声响。易歆的视线几乎始终一动不动地黏在鞋尖上。不知是臆想还是现实，她总能感觉郑晟炯炯的目光不时投在自己身上。有趣的是，每个人的走位也有着明显的割裂，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硬生生将易歆杨贺风、郑晟刘岩分隔了开来。走廊因为午餐时间而变得清净安静，只有寥寥学生偶尔从走廊旁端着饭盘擦肩而过，行色匆匆中蕴藏着课业需要完成的迫切。好在，平时被学生无比向往羡慕的教室食堂就在眼前，易歆已经能看到门口进出的教职人员，以及从门缝内透露出轻松沉静的交谈。她如获大赦般地微微放了些心，内心虔诚哀怜的祈求得以停歇。
易歆转过身，准备在分道扬镳时同三位老师告别。不巧，她的视线再一次直直地对上了郑晟的眼眸，且正如自己猜测的，肃穆而热切。刘岩娴静地向易歆致以道别，杨贺风只是微微颔首，双手纹丝不动地垂在平整西裤的身侧。郑晟不为所动，只是极富深意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便率先跨入了门口，头也不回的身影被不透明的门扉一侧遮掩。
刘岩像是小声地凑近郑晟，又同对方说了些什么，只是易歆再也听不见。她竭力忍耐住翻涌上来的思绪和怅惘往前走着，只是刚刚走过洗手间便难以支撑，扭过身弯下腰，迅速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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