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对金融还挺懂的。”郑钦赞许地说，“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我怎么感觉你跟查户口似的，一直喋喋不休。”冰山男破例地笑了，温和地望向易歆，“你别理他了。”
易歆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她娴静地笑笑，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不要紧。我主修心理学，辅修生物与工程。”
“不错嘛。”冰山男询问，“你平时都在国外？”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填补。这是易歆在今天饭局深刻领悟到的一个道理。
“之前是，”易歆勉强地笑笑，尽力圆着谎，“最近一直滞留国内，没办法。”
她又世故地叹了口气，“唉，就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
“反正据我所知，国外已经完全失控了。”冰山男以奚落的语气说，“都死了好几十万人了，还是老样子。每日新增病例不下几万，新的报道说又有变种——没法弄了。”
易歆新奇地问，又不敢断言：“你也是留学生吗？”
“我以前在新泽里读过本科。”冰山男微微一顿，平视着易歆，“话说，到目前为止我好像还没做自我介绍呢。真是失礼了。”
他伸出手：“我叫墨亭。”
“幸会。”易歆也伸出手，墨亭极具分寸地和她半握了握。
易歆说：“你这个名字倒挺雅致。”
“是。”墨亭有些入神，正了正色道，“从小到大，大家都这么说。我爸这人吧，特别喜欢书画古玩什么的。起的名字自然也就书香气了一些。”
郑钦笑着自嘲，“都说人如其名，还真是这个道理。我平常就跟个大老粗似的，没他有雅兴多了。”
郑晟说：“还喝酒呢么吧。”
“老毛病了。”郑钦摊了摊手，“人还年轻，又是老烟枪又是酒鬼的，一样不落啊。”
“我实在好奇，”易歆忍不住问郑钦，“你和墨亭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
“冒昧了。”她又小心翼翼地补充。
“我们……”郑钦怔了怔，扭头瞥了眼墨亭，“你还真别说，认识了没多久。最多也就一年？一年不到？起初做生意的时候碰见的，他刚回国不久，正愁找不到工作呢。”
“说是做IT的，其实现在什么都干了。”墨亭摊了摊手，无奈地说，“景气不好，也不是不知道。我有好几个朋友都被开了——好嘛，我工作都还没有，也没法丢饭碗。”
“我当初在辗转在编程和美术设计部门，高中的时候搞过一阵子美术，大学也修过。”墨亭继续说，“你还真别说，碰巧应聘的时候，就遇见了他。”墨亭指了指郑钦，“去公司是……谈项目是吧？”
“谈投资。想融一笔资金来着。”
“然后呢？”易歆兴致勃勃，暂时忘却了郑晟的淡漠和异样神态，双手叠放在桌面上听着。
“没谈拢。”郑钦挫败地说，回忆起来满是懊丧，“机构一开始的时候起步不好。没有项目，没有资金，也没有人脉。简直就是‘三无’。”
“后来，我就把墨亭招过来了。”郑钦会心一笑，却不慎对上了郑晟没有任何情绪波澜的眼眸，尴尬地挪走了。
易歆怀有深意地笑了。
“我们还真不是上下级。”郑钦朝墨亭笑笑，说，“我要真是老板，这小子就不会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了。”
“从合作伙伴关系开始的吧，后来倒成朋友了，有什么聚会都拉着彼此一起。”墨亭说，“要不然这次见你们，其实也是——”察觉到言辞有些不妥，他迅速转换话题，“对生意人来说，拓宽社交圈真的非常重要啊。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衣着朴素的人会不会是隐藏的老板，正好对你的项目感兴趣呢。”
“受教了啊。”易歆感叹。
“客气。”郑钦暗示她不用见外，开了个玩笑，“的确，你可不想放过下一个马云。”
这次，包括郑晟在内的四人都笑了。
“你当时生意刚起步，也不容易，可以理解。”郑晟紧紧交叉的双手重新松开，凝重的面部表情也松弛如初，仿佛在瞬间内完成了从自己的臆想世界到现实的切换一般。
这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的三人都面面相觑。明明这个话题都过了好几分钟，郑晟现在才回答，还如同无缝衔接般顺滑，强行扳回了话题，好似没有任何时间间隔一般。
易歆在心里怒斥：“过了五分钟才接那个话题，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郑钦此刻是最糊涂的那一个，他颤颤悠悠地说：“晟？”
郑晟夹了一口饭桌上的菜。相较之下，郑钦在席间的表现倒更像个乖顺的弟弟，在席间对他说的话唯唯诺诺，就算是贬低批判自己的都默认迎合。夸张些，都可以说是唯命是从。
墨亭凝视着郑晟，眼神中充斥着糊涂和不解。他征求性地瞥了瞥郑钦，又扫了一眼易歆。易歆摇了摇头，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静观其变。墨亭不明白郑钦和郑晟的过往和郑晟对郑钦的芥蒂，自然地以为两人是普通的兄弟关系。
郑钦觑着郑晟，面色发青。
“没什么。”郑晟轻叹，喝了口水，“都过去了。”他有些僵硬的脸牵了牵嘴角，用筷子指了指菜饭，“都吃饭。”
易歆顺势夹了一筷子她点的水煮鱼，大方地咀嚼了起来。她假意享受佳肴，用余光观测着‘依旧不知道在卖什么药的郑晟’。
墨亭尽管满腹狐疑，还是迎合地吃了些菜。倒是郑钦，此刻显得格外不自然，迟迟没有下箸。他疑虑着注视正在大朵快颐的易歆和眼神空洞的郑晟，又选择把筷子搁在了盘子上。他的神情间充斥着加倍的惴惴不安，偶有自责之色。细细观察他同郑晟交流时的姿态，可以看出他被内敛暂时掩盖的愧疚，眉眼间不住地泛动着忧愁忡忡。他翕动着有些干裂的嘴唇，又闭紧了。似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太多部分可以说起，一时间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们先吃，我去一下洗手间。”郑晟用餐巾纸抹了抹嘴，突然站了起来，“待会回来。”
三人面面相觑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能挪开视线。气氛瞬间凝结变得些许微妙。餐盘的碰撞声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易歆借口说：“我也正好想去，失陪了。”
随即，她推开椅子，随着地板的摩擦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咯吱声，消失在了餐厅拐角。
“他们会回来的，对吧。”墨亭张了张嘴，问郑钦。
郑钦只是仰着脖颈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紧锁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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