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晟诚恳地向易歆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即他为了博君一笑所制定的“计划”。他想抽出一个周末的时间去探索对她仍然算是“陌生”的城市。他又立刻申明紧张的学业期间也需要休息调整，何况半年的刻苦换来几天的放松并不过分，而且如果她实在不愿意并不会强求的立场。
易歆安静而认真地聆听郑晟逐字说完他的提议，眸子里时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她轻轻咬着下嘴唇，手指随意地翻拨着崭新的书页。听完郑晟的话，她的心一时难以平静，像是又回到了前桌作弊的那个考场。
她已经不记得，也许太过久远，也许从未有过——曾有过人愿意邀请她出去——不是为了社团义卖的采购，不是为了考前的答疑复习，而是单纯为了玩乐？
由于太过于遥远，兴许还停留在易綄在家的时期，易歆懒得从记忆中追溯。她大方地向郑晟表示了自己欣然乐意的态度，并且提议将她的生日涵盖在出行的时间内。
“这样就不用消耗两个不必要的时间了。其实也有我的一点小私心在里面：希望生日在一个特殊的地点庆祝。”她笑起来时，脸红馥馥的。
郑晟提议：“我们去邬镇吧。”
“那个位于市郊的旅游风景区。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那里？”易歆微微一笑。
“对。里面有按照江南仿建的水镇、船坞商铺名胜建筑物一应俱全，应该值得一去。”郑晟自信地说，继而又有些迟疑，“主要的原因是……郑钦正好要去邬镇组织公司团建，他顺便邀请我去。”
易歆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撞。
“那去四天吧，不长不短。”她数了数手指，“在圣诞节之前回来。”
“好。”
“如果真是这样，那具体事宜和行程交给你安排了。记得多见见郑钦，和他多交流——”易歆俏皮地说，“不要让我失望。”
“那必须的。”郑晟一本正经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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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晟正按照他平日惯为舒服的姿势依靠在书桌前，望着罗列地密密麻麻的卷子和作业紧锁着眉头。自从搬家过后，原先在出租屋的旧书桌已经低价回收给了楼下收废品的大爷。新书桌的风格摩登简约，以乳白色的基调为主平铺了整个桌面。桌子最靠墙处立了一个不高的书柜，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他所钟爱的书籍和教材。郑晟不具体清楚书桌的主要材质——不过以抚摸起来的质感来看像是做过了贴皮的白蜡木或者橡木。
一般来说，他完成例行批阅任务的那一刻应该是极度放松和骄傲的。作为一个教龄和资历都不低的老师，他批改卷子的熟练程度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如果状态良好或兴致大发时，他甚至可以一次性批改完一个班大约二十多份的卷子。可是此时，他却凝视着面前高耸入云的一沓卷子陷入了沉思。卷子码放起来每张之间的空隙，作业本纸张上的褶皱，不小心污染上的油污……这些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痕迹和景色，可以说是他朝夕相处的老伙伴。正如医生寸步不离的手术器具和战士们誓死守护的枪支——与他终日为伍的则是蓬发着青春活力的高中生们以及堆积如山需要批改标注的卷面书本。学生们更新迭代和毕业的速度斗转星移；他需要面对的卷子也是日益翻新形色各异。一直以来，郑晟都是秉承着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和负责的态度面对他所从事的行业。他知道，育人就像是呵护栽培着一株株花草，其高尚和使命感远远不比医生和律师这样备受尊敬的职业卑微半分。教师这个行业鱼目混杂，衍生行业和培训机构层出不穷，他累计终所承受的误解已经多到习以为常了。
是的，郑晟打心底认为自己是一名正当教师，并且是引以为傲的。虽然他从事的工作枯燥单调、十年如一日；教授的颠来倒去无非都是同样的知识，面对的总是同样的群体；他也从来没有正面展露过任何抱怨和消极态度，总是尽可能地以和善和认真的精神面貌面对渴求知识的学生们，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学生不理解的内容。当然，他也会感到焦虑，在无数个课后、空无一人的教室将眼镜放到桌面上揉着太阳穴叹气。可是如若此刻有人敲门，他便会再换上素日和蔼可亲的笑容，重新抖擞起精神来迎接有求于他的学生或者同事们。
他不是不热爱他所选择的这份工作和授课。恰恰相反，他是对于做老师热衷至极才不顾重重反对毅然选择了这份看似前景并不光辉的专业。他觉得教育除了是谋生作为手段外，也及其神圣，正好能满足他因为书籍而产生的普度众生的臆想。也许他的一生注定平淡，不会像郑钦一样轰轰烈烈的干出一番大事业，但他只有勉为其难地将自己这份充斥着平凡的标签默默下咽。他曾平庸地认为，以毫不起眼的身份度过一生，也不算枉来一世。虽然，他原本的梦想并不是成为一名老师。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尊和上进心终究开始在心中作祟，且愈发强烈。他开始为自己平凡到了骨子里的工作和那点并不富裕的薪水感到屈辱不甘，课堂间也常常感觉被铁索禁锢，想拼命挣脱束缚然后从教室里逃掉的奇异冲动偶尔会在恍惚间油然而生。他甚至开始厌烦腆着脸陪笑，那不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厌倦了对时常闹事找茬的学生好言相劝或感同身受地给予鼓励。他有时候真想指着班上最为调皮捣蛋的学生的鼻子勒令他们从教室出去，可他想保住自己的饭碗，于是只能用发僵的笑容和无奈的神情替代心中的不忿。这大概是大多教师都不可避免的瓶颈期。他曾目睹自己年长的同事神情日渐颓唐，整日焦虑烦躁对谁都难掩怒容。他多么恐惧厄运的轮盘会转向自己，无数人难以逃脱的宿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他一度认为自己病了，以精神为源头，是无医可治的那种病。直到易歆的出现和她眸子里燃烧的那份不甘和恣意的倔强才使他如梦初醒——他的这个病叫做“上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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