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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无恨—杨戬后传 第八十七章 情为何物(2)

今夜无眠,何妨多惆怅。在海的另一侧,柔软的沙滩上,一个颀长的人影正握住缭乱的灵旗一角,若有所思。

八公主文华踏月色而来,走到正在出神的人影身后,嗔道:“你怎么不听话,心可是肉长的,老君嘱你要静养,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杨戬闻声见是文华,放开了旗帜,微笑道:“我在想这个好计策,还真唬住了禺疆,竟然没见他来找麻烦。”

文华轻笑道:“还好计呢,差一点乌鸦嘴,弄假成真了。”

杨戬看着月色下的文华,明眸皓齿,别有英姿,眉宇间已不见小儿女的娇态,不由感喟,“出征之时,我不肯带你来,总觉得你是不经事的小孩子,看来是我错了,你不仅是我救命恩人,更让我敬佩你胆识过人,敢作敢为。”

文华听他夸赞自己,心中欢喜,嘴上却偏偏锋利地回敬他,“什么胆识过人呀,我呢,全凭了一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你这种祸害,自然赌赢的机率要大得多。”

杨戬挑了挑眉,“唔,这个道理……倒也说得通。”

文华走到他面前,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侧耳贴着他的心口,仿佛认真地谛听,忽然一脸的狡黠,“表哥,我听见你的心说话了。”

“哦,它说什么了?”杨戬不觉嘴角轻扬,这个表妹,才正经夸她一句,就故态复萌。

“他说,从今往后,我这颗心,对八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我也听见了。”杨戬顺势按住文华的肩头,“不过,它还说了一句话,不知你听见没有?”

文华脸上的得意一时凝住,揣测地看着表哥不动声色的脸,“它还说什么了?”

“他说:八妹是他最信任的人,只可惜,她却有事瞒着它。”

“啊?”八妹尴尬地怔了怔,转转眼珠,便不以为然地推了推他,“哪有这回事,现在听我的话,回去睡觉。”

“告诉我三妹的事。”杨戬看定了她的眼睛,低声道:“他们闪烁其词,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现在……跟我说真话。”

文华垂下眼帘,默然半晌,方道:“我本想等你养好些再慢慢告诉你。”

她与他在一块礁石边坐下来,随着文华的讲述,杨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文华全部说完了,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表哥,她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肩膀,双手牢牢地握住他的,将体温的暖意,默默传递给他。

良久,杨戬合上眼睛,黯然地说了一句,“我一直想让三妹过得幸福,却总是做不到,我终究是负了母亲的所托。小玉认了我这个爹,我也没能带给她好日子。八妹,你觉不觉得,杨戬是不幸的祸根,杨戬只能给所爱护的人带来灾难。”黑夜里,一行清泪溢出了他的眼角。

文华第一次见到表哥不轻易示人的脆弱与悲伤,心中一紧,“表哥,还有八妹呢,你带给八妹的,始终都是幸福啊。”

她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苦难是共同经历的,幸福也是共同创造的,不论苦难还是幸福,只要心在一起,就还有希望,一家人谁都不会有怨言的。若你与杨婵易位而处,你也只能如此抉择不是么?你可会怨恨她?”

有些事总是阴差阳错,就有了不一样的意境。

海边礁石上两个亲密依偎的剪影,落在另一个人眼中,诠释的却不是当事者正沉浸于其中的悲情,而是你侬我侬的缠绵。

提着灯笼巡营回来的沈秋石和玄瑛遥望见杨戬与文华的背影,沈秋石笑道:“八公主和我二弟还真是挺般配的,怪不得她能赌赢呢,到底是心有灵犀。”

身边的人却没接话,沈秋石回身看时,却见玄瑛神色黯然,眼中有泪光闪闪,一时心中有些明白,便故意道:“你不替你师兄高兴么?”

玄瑛见他这般问,忙道:“这个自然,八公主女中豪杰,师兄喜欢她是理所当然。”

沈秋石笑道:“玄瑛姑娘也不输给八公主啊。”玄瑛红了脸,“你莫乱说,给我师兄听到了,惹他笑话。”

沈秋石顿了顿,复开言道:“你沈大哥痴长几岁,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世间情事,唯有两情相悦,才不是虚妄。舍妹苏苏,因一个情字误入魔道,我这做哥哥的,除了心痛,竟只有无奈。玄瑛姑娘天真烂漫,我不希望你为情所伤。有些事,一旦看得明白,何如及早抽身。”

玄瑛初时低头不语,两人默默走了几步,玄瑛抬起头来,大方地笑道:“我明白沈大哥的意思,你放心,玄瑛的志向是做个游历四方游侠儿,断然不会为情所困。”

她笑容灿烂,俊俏动人,沈秋石不由心中一颤,冲口而出,“我也愿无拘无束周游四方,这位女侠可嫌弃多一个伴儿?”

玄瑛一愣,继而咯咯笑道:“说不好喽,我是个独行侠。”沈秋石大窘,玄瑛却笑着跑掉了。

杨戬默坐良久,终释然点头道:“八妹你说的对,倒是我狭隘了,任何事,我原可以与三妹共同担当。我回去给三妹和沉香各写一封信,让人送往华山和万窟山,让他们心安。”

文华道:“你能这样,也让我安心了。哀兵这出戏唱不了多久,表哥尽快养好伤才是。”

想到眼前的战局,杨戬神色中多了一层忧虑,“琼枝还在他们手上,不知禺疆还会玩什么花样。”

沈苏苏第一次飞得这么高。天界,对于深山里苦苦修炼的一条小蛇来说,曾经是充满神秘色彩又遥不可及梦。

苏苏小时候经常看着满天的星斗,满怀憧憬地问哥哥,“每颗星星上面都住着一个神仙吗?”

哥哥却不屑地瞟一眼天空,“神仙没什么了不起,还不如妖精呢。”

苏苏反问,“那为什么他们是神,我们是妖?我也想做天上的仙女。”

哥哥笑道:“天上规矩大,你受得了么?乖,好好修炼,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不用羡慕他们了。”

哥哥说得没错,后来,她有了千年道行,飞上三十三重天也不是难事,反倒失去了儿时的好奇。

今天,她终于穿过云层,来到了天界的边缘。无论人间阴晴圆缺,在天界看到的月亮,却总是又圆又大,它像一面硕滑的银镜,冷眼映照沧海桑田浮世悲欢。

苏苏停步在一朵云上,打量着陌生的浩瀚的穹宇。

她讶异地看见另一朵云上,有一个紫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周遭寂寞,空旷无人,这个紫衣女子却一个人舞得那样专注入神。

时而舒缓轻柔,仿佛置身于水光潋滟之中,与心上人儿共轻舟一叶,互诉衷肠;时而忧郁悱恻,仿佛巴山夜雨涨秋池,烛火摇曳别恨依依,问郎归期未有期;时而思绪婉转,仿佛万千心事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时而激越刚强,仿佛情比金坚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苏本是顶尖的舞者,比常人更能理解舞者的心声,不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而她自己的心事,也仿佛被融入了这段舞蹈中,随着紫衣女子广袖舒合,跌宕起伏,舞至最凄艳动情处,紫衣女子哀痛欲绝,苏苏竟也哭出了声。

“你是谁?”紫衣女子停下了身姿,驱动云朵,迎了过来。

苏苏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与琼枝一般无二,心中一惊,她是嫦娥!

都说嫦娥心中只有夫君后羿一人,后羿死后,独居广寒,心如止水。司法天神倾慕于她,她却不为所动。难道刚才那一场舞是因为思念后羿?

苏苏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嫦娥也是惊疑地打量着面前的绝色女子,她应该不是天上的女仙,却有着女仙无法企及的美艳,更有着女仙所没有的冷漠。

“我是来找你的,嫦娥仙子。”

“我……并不认识你,你从哪里来?找我何事?”

苏苏低首不言,玉臂轻舒,在云上,开始了另一场舞蹈。她不像嫦娥有飘飞的水袖和曼舞的白绫,她的舞,是用她的身体,她柔软的四肢,她灵动的每一处关节……

嫦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坦白的舞,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姿态,舞者的心意,尽在她身体的曲线中淋漓尽致地被表达。

她的表情是如此忧伤,她伸向虚空的手臂,无言地控诉着生命的绝望,她旋转扭曲的肢体,宣示着她内心的痛苦煎熬,甚至她跳跃的舞步,亦令观者心碎,若凄惶夜、离恨天,断肠知何处。

心口如被重锤敲击,让嫦娥感到莫名地惊恐,她捂住胸口,颤声道:“永失我爱,痛断肝肠……”

苏苏道:“难得仙子看懂我的舞。”

“你……你为何人而舞?你……要告诉我什么?”

苏苏冷冷地看着她,“仙子初时的舞蹈,又是为何人?中有相思刻骨,满腹遗恨,与我自有相通之处。唯一的不同,你的舞中希望犹存,而我沈苏苏的舞,已作死别。”

嫦娥怔怔地后退两步,木然不能语。

苏苏道:“你不应该后退。此处是天界的边缘,你若肯前进一步,拨云散雾,一切便已明了。”苏苏转身,“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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