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已经没有机会躲了，因为禺疆的进攻快如闪电，早已封住了他可能的退路，他如果不想立刻死，除了迎战，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太卑鄙了！所有被煞气挡在外面无法接近战局只能观战的人无不怒吼起来，苏苏也骇得变了颜色，“傲因，你师父，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傲因呆呆地看向空中，若有所思，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无所不用其极？
杨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与禺疆不是第一次交手，这个魔头法力虽强，自己却也未必没有跟他一拼的能力，但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让自己的身体像鱼一般灵活地在八足的空隙里穿梭，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一个孩子死在自己的刀下。
禺疆似乎看穿了他这一点，舞动的八足中，那没有裹着孩子的四足总是小心谨慎地躲避着杨戬的刀尖，而缠着孩子的四足却肆无忌惮地甩到杨戬的面前。
可怜杨戬也算是三界第一战神，却不得不投鼠忌器，又要防御，又要进攻，还要躲避那不时会撞到刀尖上的熟睡的孩子，他几时这样被动过！
哪吒梅山兄弟沈秋石再也忍耐不住，一起冲上前，“禺疆，拿命来！”
眼见刀枪棍棒便要围攻禺疆，杨戬却急叫道：“都给我退后！”
众人一愣，却听禺疆得意地笑道：“他是怕你们一起上，乱打一气，捅死了这几个小娃娃。”
众人见主帅有令，不敢乱来，战团外，哪吒见杨戬被八足缠绕在当中，气得小脸通红，叫道：“杨二哥，快杀了那几个孩子，放开手脚。”
梅山兄弟想想也叫道：“二爷，成大事不拘小节，这几个娃娃碍事了，你杀了他们也不算错!”
唯有沈秋石一声长叹，杨婵泪眼婆娑，他们两个都深深知道杨戬，他下不去手。
杨戬不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喊声，当禺疆再一次肆无忌惮地把孩子抛到他几乎躲不开的死角时，他不是没有想过眼一闭心一横一刀砍下那令人憎恶的长足。
可是，好几次这样的时机，他却无法对着那一张张粉嫩的小脸劈下去，最终，他都对自己说：这一次，我可以躲开，没有到最后的关头，我可以不用这么做，我一定能做到，再找到下一次攻击的机会。
禺疆的八足像一道道绳索，结成一张网，将杨戬困在其中，当杨戬又一次为了闪避孩子差点被他另一足打中时，禺疆叹了口气，“杨戬，人人都说司法天神阴狠毒辣，我真想不到，你今天会死于妇人之仁。你注定要输给我，因为你的心，还是不够硬。”
禺疆忽然觉得他跟杨戬的战斗变得有趣起来，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知道如果杨戬执意不肯杀了孩子，这样下去，杨戬迟早会耗尽法力，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那么，又何必急于结束这么有趣的游戏？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哪吒等众人的身后响起，“听我的号令，你们一起上，不必管那些孩子。”
“八公主，杨二哥他没有……没有下军令……”哪吒犹豫道。
文华厉声道：“我是天庭的公主，你们听我的，杀了这几个孩子，天大的罪我一个人顶着。你们快上，还犹豫什么？”
正当此时，伴着一声响亮的龙吟自海中传来，一条赤红的蛟龙自海水中跃起，当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当禺疆正又一次游戏般地将孩子抛向三尖刀的锋芒，这条红龙长长的龙尾凌空一卷，猛地卷走了禺疆抛送出四足间的孩子。
这条红龙是如此不顾一切，它的龙尾已在这孤注一掷的一卷中被禺疆的长足划伤，红龙在天空中拖着长长的血印，向海滩滑去……
是的，当所有人都愣住的时候，包括禺疆也一愣神的刹那，三尖两刃刀却像摆脱了束缚的猛虎，再无顾忌地朝那放空了的四足扑咬过去。
寒光闪过，禺疆不可置信的看见，自己被砍断的四足像断了线的风筝，向茫茫大海坠落下去。
“快！用捆仙索缚住他！”杨戬一声令下，几条铁索从天兵手中飞射而出，牢牢地捆住了禺疆剩下的四足。
禺疆从短暂的惊愕中回到现实，痛极狂呼，极度挣扎翻滚，怎奈捆仙索就如钢钉钉入了他的腿中，越是挣扎，越是捆得紧。
眼见禺疆就擒，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忽听禺疆大吼一声，双目血红，双臂中化出长戟，将长戟猛地一挥，竟是砍向了自己，禺疆，竟生生砍断了自己余下的四足！
仅剩中间一个残缺的怪异的鸟头鱼身，摆脱了捆仙索，轰然落向滚滚波涛。血色弥漫，肢体飞溅，只剩下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恐怖惨烈的自残后的凄凉景象。
“红儿，是你？”杨戬让天兵安顿被救出的孩子，抱起了海滩上浑身是血的敖红，眼中露出了惊喜，“我找你找的好苦！别怕，我帮你疗伤。”
他立即运起法力，试图帮她弥合那些创口。
杨婵八妹等人也各自从远处向海滩奔过来。
敖红坚决地挡开了杨戬运功的手，厉声道：“不，不要管那些伤，真君，快带我走，带我走！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杨戬不明所以，可是敖红，分明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近乎疯狂地跟他说话，他没有再问，抱起她跃上了空中。匆匆赶来的杨婵众人疑惑地望着离去的两人，他们怎么了？
“红儿，你想去哪里？”杨戬柔声问怀中的人。
“前面山脚下，那里是朝着东海的方向。”敖红轻声回答，眼睛却凝望着他，一瞬不瞬。
杨戬对上了她的眼光，这是怎样一种心碎的眼神呀！即便当年他的三尖刀穿过她的身体时，也没有这样令人心碎！发生了什么事？
杨戬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她心碎的眼神，几乎令他的心，也要跟着破碎了。
他带她降落在山脚，这里面朝东方，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细腻洁白的沙子在阳光下闪着柔暖的光辉，成片的红树林依偎着海滩，在轻风中摇曳着枝条。
“真君，这里多像我们东海呀，那时候，我每天都坐在海滩上，等你来找我，我等了好久、好久，你也没有来。”敖红仿佛陷入了回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红儿，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她看着他紧张的神色，突然张开双臂，紧紧地大胆地搂住了他，一语不发。
杨戬见她这样，愈发焦急，“红儿，说出来好吗，说给我听……”
怀中的人儿小声地抽泣起来，像受尽委屈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回了家，“抱抱我，抱抱我，我……我就要消失了，我好……好害怕，抱抱我，别松手……”
他将她虚弱的身体抱在怀中，爱抚着她棕红色的长发，柔声道：“不要怕，到底怎么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温暖的体温使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她仰起头，恢复了平静的脸色，“禺疆逼我吃下化龙丹，我离开海水半个时辰，就会变成气泡的。”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杨戬却是当头的万钧霹雳，惊得他连声音都变调了，“你……那你为何还要……那么做？”
敖红苦笑道：“我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想救那几个孩子，又不让你为难。”
闻此言，杨戬不由心头大痛，他一咬牙转过身，“别说了，我去找解药，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能找到解药。”
“不，不要走！”敖红倔强地搂住他的脖子，“我等不到了，我没有时间了，别走，陪着我好吗？只有我们两个。”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缓缓抚上了他的面颊，眼中滚落了晶莹的珠泪，“看看红儿好吗，我不要忘了你，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了。”
泪水抑制不住涌出了杨戬的眼眶，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慌，红儿，他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里消失吗？
不，她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她的美丽……他抱着她，却比当日托着她虚淡的魂魄还要觉得无助。
“别为我哭。”她温柔的手指擦去了他的眼泪，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如此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她轻柔地滑动她的手指，滑过他的眉梢，滑过他的鼻梁，滑过他的嘴唇，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要记住他的样子，即使变成气泡，也不能忘记。她要在她一生最后一次凝望里，全部都是他。
她笑了，再也不觉得害怕，“真君，还记得我们在汴京去夷山赏枫吗？”他点点头。
她在他耳畔吐气若兰，含羞地说着她小小的秘密，“琼枝说，谁能找到十一个角的枫叶，谁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我到处找都找不到，后来还是哮天犬帮我找到了呢。”
“红儿……”他只觉得心底的痛惜与悲伤像海水一般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如果我还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她轻轻地摇摇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悄悄地喜欢着你，可是我没有奢望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曾经想，如果能让我死在你的怀里，就是命运给我最大的福气。”她的脸上有了一种奇异的幸福的光彩。
他温存地抱着她，一如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怀抱着心爱的女人，她安静地依偎着他，一如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在爱人的怀里享受着甜蜜。
海涛阵阵，海鸟啾啾，海风轻轻，似甜蜜的絮语，又似沉痛的悲歌。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他永远也不会更不想记得，他的怀里空了，空了，只有一片已经干枯的枫叶，落在他的掌心。
这片枫叶，曾被它的主人珍藏，抚压得很平整，笨拙地，长着十一个角。
“不就是一碗粥吗？哼，我东海龙宫什么都有，我不稀罕！”
“我干嘛要回到东海？我在这里挺好的，一个游魂，不用吃你的喝你的，还能替真君你看门，你何必赶我走？”
她发脾气的样子真可爱，连生气的声音都是那么好听，他好想听，他还能听到吗？
红儿，你回来，再对我大发雷霆好吗，只要一次就好，我一定把你哄乖。
“好吧红儿，只要我还在真君神殿，这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但我不会让你只做游魂，我要让你变回过去的四公主。”
这是他说的话，他做到了吗？没有，他还欠着她一碗血糯莲子粥，他许诺过，要喂给她吃的。
她穿着金色的鲛绡裹裙，飞扬着一头棕红色的长发，莹白的肌肤光彩动人，侧脸上隐隐有几片龙鳞，像对镜贴的花黄，是多么妩媚！
她在海水中款款向他走来，他想迎着她，她却一转身，咯咯地娇笑着，调皮地逃远了，逃到海水的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他的眼泪落下来，浸湿了手掌中孤零零的枫叶，那干枯的叶片重新又滋润起来，有了一抹娇艳的秋天的红。
他将把这片叶子送回东海，她是海的女儿，他要送她回家。
当他见到敖历的时候，听着小王子叙说着逃生往事，他只对敖历说了一句话，“孩子，你要永远记住，你有一个世上最好的姐姐，没有人比她更善良更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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