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第一次走进牧民的大帐，强巴爷爷的帐篷是所有帐篷里面最大的一顶，足以容下百人。
帐房中央放着一个火炉子，用以取暖，草原的夜应当是非常寒冷的；正中帐篷壁上供上神龛，神龛旁点着几盏酥油灯，照亮了整个大帐；南侧灶台上摆放着琳琅的锅碗瓢盆，北侧则堆放着家居用品，这里还相当于“厅堂”位置，宽敞的地上铺着绚烂花纹的藏毯，有几张矮桌拼在一起。
陆续有几十个男女走了进来，在矮桌旁席地而坐，卓玛和几个女人替所有人倒上了酥油茶。
强巴爷爷对杨戬道：“按我们藏家的礼数，客人你要连喝三碗酥油茶。”杨戬端起碗尝了一口，这茶有股浓浓的奶味，入口微咸。
卓玛在他身边坐下，小声问，“喝得惯么？”杨戬微笑，心道怎能拂了主人好客之意，点点头，一饮而尽。
卓玛又给他倒了一碗，“小心烫，慢慢喝。”杨戬悄声问她道：“我的哮天犬呢？”
卓玛与他耳语道：“阿哥，你的哮天犬已经离不开我的踏雪了，放心吧，我给它们准备了丰盛的牛羊肉和大骨头，足够饱餐一顿了。”
女人们开始把晚餐摆上了桌，杨戬只能模糊地认出有的是野葱伴水煮的血肠，有的是盐卤的牛肚，还有切成条的牛羊肉，剩下的很多食物他都看不出原料。
在强巴爷爷的授意下，女人还给所有人倒上了青稞酒，这是藏人迎接远客的礼仪。杨戬本着入乡随俗，一切听从族长的安排。
热热闹闹的晚餐开始了，藏人豪爽善饮，席间笑语不歇。卓玛指着一桌子的食物给杨戬介绍：卓巴卡查、隆果卡查、帕杂莫古、桑康帕里……杨戬听的云里雾里，他修道多年，饮食清淡，从不喜油腻荤腥。
卓玛见他无从下箸，善解人意地夹了一样东西给他，“你吃这个，这叫‘麻生’，是用青稞糌粑和碎奶渣、红糖混合做的，和你家乡的素食接近些。”杨戬谢过卓玛，‘麻生’果然味道绵香，甚是好吃。
这时，强巴爷爷忽然问道：“客人，你不会是为了欣赏米拉山的风景而来吧？”
杨戬听他询问，决意在当地人中探个究竟，便道：“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听说米拉山中住着一位女神，她掌管自由和幸福，我不远万里是为了能见到她，您能替我指点迷津吗？”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名叫次仁的小伙子说：“你为什么要见到女神呢？”杨戬略略迟疑，“我家有兄弟病重，希望得到女神的庇佑。”
次仁道：“女神护佑我们祖祖辈辈，给我们带来丰收，带来希望，可是谁也不可能见到女神。当明天早晨的太阳升起，你就去阳光中祈福吧，只要你真心诚意，女神会听见的，你兄弟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卓玛接过话头，“阿哥，米拉山千年积雪，寒冷异常，我们只敢在山脚下放牧，谁也不敢冒险上山。我劝阿哥还是返回家乡吧，你对兄弟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我们藏人都认为，生老病死是常事，每个人都有上天赐予的不同命运，不必强求。如果为了兄弟让自己陷入危险，不是令你的亲人更增添担心吗？这一定不是仁慈的女神所愿意看到的。”
杨戬道：“既然是仁慈的女神，我相信她一定乐于赐给众生自由和幸福。所以我定要试试攀上米拉山，用我的诚意打动她。”
强巴爷爷举起了装满青稞酒的大腕，“来，勇敢的年轻人，和我老人家干一杯吧。”
杨戬与他碰杯饮尽，老人道：“自由和幸福的女神，不在高山，不在大湖，她就住在我们每个人心里。只要你的心没有失去希望，女神就永远和你同在。”
缀满星辰的天幕笼罩四野，酒足饭饱的牧民们离开了帐篷，在草地上燃起了篝火。
温暖的火光中，有人吹响了冈林，有人拉着牛角琴，有人打起了手鼓，男男女女手拉手肩靠着肩在乐声中欢快地边唱歌边跳起舞来。
他们的舞姿轻快活泼，舒展豪迈。卓玛也加入了舞蹈的人群，她像轻捷的燕子围着篝火转圈，展开歌喉，用她清越婉转的声音唱了起来：
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就象玉鸟分飞山林外；
当我们相聚的时候，就象金鸟同栖树枝上；
快乐今夜人神同乐，明早却要各奔东西；
虽然明早各奔东西，心意儿请永远莫分离。
她唱的似乎是一首藏人熟稔的民歌，大家都跟着她的曲调大声地唱和起来：心意儿请永远莫分离。
杨戬一个人坐在篝火边的草地上，听着他们快乐的歌声，恍如隔世，卓玛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在他眼前叠加成一张张逝去的面孔：敖红、苏苏、嫦娥……他渐渐陷入了落寞与悲伤，她们都很美丽，她们也曾像卓玛一样快乐无忧，却被命运残忍地推上了不归路。
他又想起此行的目标，还有那些山谷中挣扎痛苦等待解救的凡人，神思早已飞出了草原。
“客人阿哥，别想心事了，来吧，和我们一起跳果卓舞！”不知什么时候，卓玛出现在他面前，向他热情地伸出手来，邀请他一起跳舞。
杨戬从沉思中醒过神，不觉大窘，他可从来没有跳过舞。“我……我不会跳。”他脸红了。
卓玛笑着说：“唱歌能让人摆脱愁苦，跳舞能让人忘记悲伤。来吧，阿哥，不会跳没关系，果卓舞是大家一起跳的，跟着大家的舞步就好，我教你！”她不由分说，把杨戬从草地上拽起来，拉到人群中。
热情的牧民立刻把这个新人纳入果卓舞的圆圈中，这是一个紧密的集体，有着合拍一致的舞步，令加入者无法突兀地游离。
卓玛牵着杨戬的手，一会提示他伸左脚，一会提示他伸右脚，杨戬初时甚是忙乱，好在他悟性很高，果卓舞又节奏明朗，加上耳畔卓玛不停地夸奖鼓励，没多久，他就和谐融入这个舞动的大集体了。
歌声激荡，欢乐永夜。当杨戬和疲惫的牧民一起在帐篷里沉沉睡去，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想，他，司法天神，竟然会在异域度过这样一个奇妙的夜晚！
天还刚蒙蒙亮，杨戬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旁边的牧民还睡得正香，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帐篷，竟看见卓玛收拾整齐，牵着红马，左边带着踏雪，右边带着哮天犬，正在等他。
哮天犬见了主人，亲热地扑到他怀里。杨戬疼爱地抚摸着它的头，打趣道：“有没有被踏雪欺负呢？”
卓玛扑哧一笑，“我家踏雪外表看着凶，心地最温柔了。”“阿哥，我们早点出发吧，我送你去纳木错，希望不会错过壮丽的日出。”
这时候，早起的强巴爷爷走出了帐篷，卓玛道：“爷爷，我一会儿就回来。”杨戬向老人行礼作别，老人抬手覆在胸口，还了一礼，“勇敢的人，祝福好运气伴随着你！”
两人跃上马背去远了，两只大狗紧紧伴随左右。强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若有所思，我的小卓玛，你好像有些不一样……
次仁一早起来，刚好看见卓玛送客人走了，他便急忙去照看他的羊群。
他见羊群还挤挤挨挨懒洋洋地赖在地上，就走进去驱赶它们。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鲜艳的围裙一角。
他疑惑地走过去，分开羊群，意外地看见妹妹卓玛搂着她的宝贝藏獒睡得正香。
次仁大吃一惊，不对呀，他刚才亲眼见到卓玛和她的狗一起走了啊，他揉揉眼睛，睡在羊群里的分明是卓玛！他急忙上前推醒她，“卓玛，卓玛……”
卓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眼看见是哥哥，心急地叫起来，“啊，我睡了很久吗，羊群回家了吗？”
次仁奇怪地说：“羊群昨天就回来了啊，你现在就在家里。”
卓玛看清楚周围熟悉的环境，定了定神，自己也有些奇怪，“我记得昨天在草地上放羊，暖暖的我就睡着了，我什么时候回家的呀？”
次仁道：“你昨天带回来一个汉人客人，你忘了吗？”
卓玛摇摇头，不解，“没有啊，什么客人？我谁也没碰见，我就记得我睡着了，醒来就是现在……”
次仁愈发吃惊，“那客人还有一条黑狗，一直跟你的狗在一起呀！”
卓玛啐道：“哥哥你是不是糊涂了，大獒就睡在我旁边，哪里来的黑狗。”
次仁张大了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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