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站在铜镜前，灵芝还在整理斗篷最后的结，一双微红眼看着铜镜中那个瘦削的布衣女人，抽抽涕涕问道：“真不需要我们跟去吗？我担心你这身体——？”话还未说，又如一根鱼骨哽咽在喉，实难再说下去。
“没事！柳太医开那药昨晚我多喝了些。不会有事的。”面容苍白，眼眶有些昏暗的杨冠呡笑着将一个锦囊递与灵芝道：“今日出宫去，将这个交于一个长安城最受欢迎的说书先生。”说罢，将那个深紫锦囊塞在灵芝手中。
当灵芝正准备打开看个究竟时，她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命令道：“不能看！答应我，只管交于说书先生即可！”
灵芝看着她那样笃定的眼神，便只得郑重点头应下。
缓缓行出翠微殿，独自一人行走在通往玄武门的金灿大道上。
伫立在玄武门城楼下，仰望高耸入云的那道朱红城墙，杨冠似乎有些迷离了。现在脑海里似乎还装着那日刀剑相向，嘶吼震天。却瞬间又一片空白，一切皆放空。
“玄，武，门！”望着那副金字牌匾，幽幽读出牌匾上的三个字，曾经蒙上一层血腥的三个字，如今却依旧熠熠生辉。
慢慢行出宫墙，瞧见在那槐树下伫立的那辆普通马车，而那个车夫依旧站在槐树下，戴着大大的斗笠等着主人的召唤。此时的杨冠笑颜如花，迎着那身影而去，仿佛迎向新的生活。
“怎么？当马夫当上瘾了是吧？”站在他面前，背着手笑问道。
男子一脸审视又不屑道：“感觉还不错！俊朗之人穿什么都是一样俊朗！”
杨冠一听这话，立马吐着舌头，嬉笑道：“孤芳自赏！”说完，抓着他手掌，有些费劲儿的行上车。
而当他触碰到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时，那微颤的力道却有些让人揪心。“确实该休息休息啦！”他一声叹息，翻身上车，扬鞭一声响，回荡在金秋朝阳中。
“吱嘎！”缓缓开启那扇朝思暮想的木门，杨冠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站在庭院中，那株海棠还在吐露芬芳。樱粉满树，轻舞飞扬。这般的场景，如梦如幻，仿佛又回到那年第一次走进这里，第一次与海棠相见。
摊开手掌，缓缓躺来微小单薄的花瓣，轻轻的，那样让人毫无察觉。一滴热泪滚落，滴落在海棠花瓣上，凝结成一层樱粉薄冰，看着那样让人心碎。
“这里从未缺人照料。看！所有都还是原貌，没有改变！”他行到草地里，察看着菜地中长势喜人的青菜，满意的点着头说道。
似乎没听他说什么的杨冠提起裙衫，轻轻行入内室。那普通简单又再熟悉不过的家的感觉顿时袭来，如巨浪打在人身，使人再也绷不住，杨冠转过身，紧紧圈住他的颈，放声大哭起来。
回想这一路发生了多少事，遇到多少险，遭到多少人暗算，甚至是至亲骨肉，都能相互荼毒，蚕食。李世民紧紧搂着她，将头深深埋在温柔的颈项，闭上眼，感谢一起走过，一起经历，一起！至少还能在一起！
“如何又哭了？不是说好今日要开开心心吗？”他捧起那张泪人脸，笑道。
低垂下眼眸的杨冠拿衣袖狠狠擦拭泪痕，轻声道：“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我饿了！做饭去！”
却听这句，男人仰天大笑起来。“你啊！都不知你整日在想些什么？”轻轻掐掐那瘦削脸颊，转身进入灶房，开始忙碌着洗手做羹汤。
倚靠在木门旁，呆呆望着神情无比专注的男人，许久，就只是这样呆呆看着，无声无息。
行到海棠树下，随手扯下一根木棍，杨冠缓缓蹲在拿步伐丈量好的地方。拿起木棍开始一致致，一道道刨开泥土。
用力刨土，一刨一阵心痛，一挖一行泪水滴落，滴滴答答钻入泥土中，埋藏在树根里。
“阿冠！红薯粑粑要吃甜的，还是咸的？”当正在费劲儿刨土之时，灶房中传来急急一声，惊得杨冠将手中木棍掉落在小坑中。
“额！额！那个，那个，像以前一样就好！”她深深沉住气，轻松一声回话道。
“柳太医说你心脉不好，要忌甜食。今日还是吃咸的吧！”厨房中柔缓一句商议道。
“额！你拿主意就好！”匆匆一句回答，她只将头埋得更低，那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不断钻入土壤中，仿佛能生出揪心的藤蔓。
停顿半响，厨房中再没问话，杨冠才深吸口气，继续自己未完成的计划。
一通刨挖，手突然停留在半空中。已经能看见那浅紫的丝缎在散发珍珠的光芒。丢开棍子，拿手轻轻刨开泥土，将那个恍如前世的绣包轻轻取出。捧在手心中。杨冠看着那个前世的祭品，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了。
紧紧拽着那个少女时代的纪念，一行行热泪瞬间如大堤崩塌般，夺眶而出。
“开饭咯！”男人一声吆喝，惊得杨冠连忙将那个绣包藏在腰间，紧紧塞好。再扯过衣袖，将泪水擦拭干净。强扯出一张灿烂笑颜答道：“好！就来！”
望着一桌菜肴，还有菜食已经堆成小山的瓷碗，杨冠拾起竹筷，呡笑着将那块熟悉的红薯粑粑送入口中。
“好吃吗？”男人微笑着舀出一碗松菇汤放在她面前。
“嗯！好吃！”她浅浅低下头，再咬上一口，似在吞咽鱼骨，生生吞下，有种难言的苦涩涌上心头。
“下午，咱们做什么？”男人一边夹出青菜，一边茫然一句。
“我想去西山头那个小山坡。还记得就是这个金秋时节，那山坡开满漫山遍野的小雏菊，特别好看！就想着，好久没去过那里，想去看看！”望着窗外那西山头，杨冠深情一句道。
看着对面人满怀憧憬，男人微笑道：“好！今日只要你高兴，去哪里都好！”说着，只是笑眼注视着她，而她也只满眼是他。
深秋的山坡满是金黄，穿着玉兰布衣的女子一边采着小野花，一边唱起阿采曾经教她唱的歌。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山野，她总会想起阿采在天山唱起的那首情歌。悠扬的歌声，秋风阵阵拂面，吹起女子湛蓝的裙带，到处是金黄的枯叶，还有放眼望去层林尽染的山涧。
清风鼓起她的裙，一路手握随意在路边采来的雏菊朵朵从指缝间滚落。另一只手紧紧与身边男子十指相扣。一路清歌，一路金灿。他们一句未说，只是时不时相视而笑。却每一次的对视，似乎都能读出对方的思想，更无需言语加以修饰。
并肩坐在草甸中，瞧着满眼蓝天白云，闻着漫山遍野的雏菊花香，“如此美景，又有绝世佳人相伴。敢问这位兄台可满意否？”低下头，瞧着那男子躺在自己腿上，迷糊着眼开始打盹儿起来。
男人并不睁眼，只是灿烂扬起嘴角道：“说吧！要本兄台如何报答这位娘子呢？”
杨冠指着满山坡的斑斓雏菊命令道：“看见了吗？它们都一脸嫉妒看着本娘子呢！去把它们摘来，给本娘子做头饰！”
遥望着听话的男子弯腰驼背在草间神情专注采摘小花，杨冠一次次模糊了双眼。见着他一次次向自己满心欢喜招手，她只能一次次强颜欢笑的挥手回应。
“别了，心爱的人！就当这是最后的挥手道别吧！”杨冠双眼早已模糊，行行热泪滚落。
突觉一口热气上涌，连忙扯出手绢捂住嘴，却一口鲜红侵染整个手帕。而她只是连忙将手绢藏在袖口中，抬眼看，还好，他还在专注寻找开得最美的那朵雏菊花。
当一个缀满斑斓小花的花环戴在她头上时，男子露出的都是满满的欣喜。
“我好看吗？”她抬起高傲精致的下巴，满脸傲娇问道。
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去一朵遮住湛蓝眼眸的小雏菊，意味深长一句：“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何时？”
“当然！是我第一天入太子院。我还记得在我进院第一天，第一个教训我的人就是你！怎会忘记！”
而他只是莞尔一笑，却又微微摇头。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柔声一句：“不对！再想想。”
“不对!”杨冠惊讶的注视着他，更加莫名道：“那是何时？我怎不记得了？”
“那是你十岁那年，在较马场，还与陈妃赛了局马。因为陈妃作弊，害你输了马赛。可记得？”他坐在她身旁，单手环抱着她，望着远方悠远一句。
“什么？”杨冠惊诧的看着他，：“那时我们就相遇了？”杨冠完全不敢相信，他们之间竟然那么早就缘分注定。
“你看！这是不是上苍注定的缘分？”他抱着那瘦小双肩，有感而发。“那时，看着一个小女孩在马背上如此娴熟洒脱，那么无畏，那么勇敢。不仅能驯服烈马，还偏要倔强的与强权分个高下。当时就在想，这个小不点儿会是何人呢？如此胆大包天！”
杨冠听着那些前尘往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年的赛马画面。“少年不知愁滋味！”她不禁一声叹息。
良久，杨冠突然恍然大悟，指着他道：“额！原来，那时你就看对眼儿了吧！怪不得，在太子院，无论我对你做什么，还欺负你，抢你笔，毁你书，你都不生气的！原来，原来，你小子那时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啊！”杨冠一个翻腾，将他扑倒在草地，压在他胸膛，恶狠狠瞪着他吼道。
男子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眼神深邃迷离道：“你以为呢？”
望着那张冷傲却又柔光闪现的俊颜，杨冠一把紧紧将他搂在怀中，抽抽噎噎哭出声来。
“不是说好不哭吗？怎又哭了？”他有些莫名的扶起那张泪脸，轻声道：“要不了多久，等恪儿理政，咱们还回这里来，下半辈子，我陪着你过你想了一辈子的樵夫生活，可好？”他捧着那张令人心碎的小脸，眼中满是期许之光。
女人已经不能自抑，入注的泪不断滚落，只能回报一个轻缓的点头，将头埋在如山胸膛，任泪水浸染一切。
柔软的唇轻轻抚弄她的双唇，似温情的安抚，依然那样让人悸动。
却，男人略微尝到唇中的血腥，有种莫名的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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