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话说那西南统管韦德新匍匐在殿中，不断磕着头。在皇帝陛下一步步逼问中，韦德新早如被撕开衣衫，赤裸身体暴露在阳光里的透明人，已经没有能隐瞒的秘密。
而其实他却也很委屈，很冤枉。且听他一一道来：这些年，从平定西南，夺取蜀州政权，安定夷男部族，再到联合吐蕃对抗西突厥，震慑青海各方，韦德新确实都不负众望，保证了大唐一方安定。名义上朝廷这些年也是拨款拨军发粮支持西南平定，但朝廷既要对东突厥恩威并重，又要威慑河西走廊，甚至海上倭寇，往西南拨下的钱两在这么多大事件上甚是杯水车薪。
而韦德新却是个极好脸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有限的资金要去做无限的大事，那么这么多的缺口，如何填补呢？从最开始动用蜀州财政银两到拿出赈灾补给款，再到后来甚至是整个韦家的深厚老底儿一扫而光。韦老头却是一门心思在邀功行赏之上。眼巴巴瞅着皇帝陛下隆恩浩荡，普照在韦氏一门，无尚荣光矣！
“那如韦大人这样说来，倒是朕不通情理，将这等小事难为韦大人咯？”李世民背着双手，缓缓转过身来，冷凌着脸道。
“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确实不该听那逆子所言，动了朝廷丝造之念头。只是确实未料到那逆子竟然冒充朝廷丝造名义圈钱不说，还将纠纷全都推给朝廷。老臣有罪啊！罪臣老糊涂啊！”韦德新趴在地上不断磕着响头，额头淤青清晰可见。
“你不知？老糊涂？现在似乎韦大人将罪行全都推脱到死人身上。不愧为老姜啊！”李世民幽幽落座在龙椅中，继续道：“韦大人都自认老糊涂，那么，既然如此，年事已高的韦大人，不如就此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如何？”李世民随手捻起那本奏折，冷眼斜看着韦德新道。
跪在殿中央的韦德新煽动着双唇，双肩不断抖动着，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半天带着哭腔道：“谢——陛下——隆恩！”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躲在西风烈马图后面的杨冠总算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行走在回甘露殿的清冷夜色中，突然背脊有些发凉。甚至有些莫名的孤寂。深深庭院，庭院深深，却和那大殿中将臣分不开的互为依存。君臣情深，妃嫔得宠，不过都是表象。将臣纵然有滔天的本事，在最高统治者面前也不过翻手上天，俯手入地的工具而已。帝王，所要的不仅仅是个能干又听话的朝臣，更是急流知勇退，荣光归去兮的洒脱将臣。而，在享用惯了位高权重，受人敬仰之地位后，还能心情愉悦卸甲扛锄将农耕的人有几个呢？恐世间像萧何这样的将相不多矣！
说什么贪污渎职之罪名，不过寻到一个可以收归政权的理由，将那还沉浸在权利欲望之海的人打回原形。而內宫呢？却也没什么差别。一时恩宠在帝王眼中不过拉拢朝臣，掌掴稳定政权的又一砝码。这样裙带的关系，比起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却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掌控一切！”杨冠呆呆卷缩在云被中，望着金灿祥云纱帐如此耀眼又尊贵，却被它那背后的冷凌吓得一身寒颤。
正在发呆时，只听见轻缓脚步声。杨冠立马缩回锦被中，紧闭双眼，侧身假装已经睡着。
只听见衣衫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而他还是一阵熟悉的轻叹声，“装睡之人，影子会被人盯上拖走，肉身也将被恶魔一口吞掉额！”
杨冠一听这话，只得转过身来，如同犯错的小孩子嘟着嘴问道：“你编的吧！影子如何会被拖走，恶魔如何吃人？”
却他只是呡笑着伸出手臂，将她拢进自己臂弯，轻声耳语道：“传说，世上有个影子国。哪里住着的全是被戳穿骗人伎俩之人的影子。世间的骗子如若谎言被人拆穿，影子国的君王都会知道。于是，会在说谎者睡着的夜晚，潜伏到身边，取走骗子的影子。”
“人，没有影子会怎样？”杨冠将锦被拢得更高些，几乎盖住自己的头。不安的情绪在清淡沉香木的浸润下才能稍许安定。
“没有影子，就如同没有了灵魂使者守护。地狱魔鬼就能轻而易举侵蚀人体，直到谗食殆尽！”他说到这里，刹那捏住她细小胳膊，惊恐一声吼。
说这话本没让杨冠多害怕，却这一声吼，倒让本就静怡的夜晚，一下子变成恐怖之夜。她刹那抓紧他金丝寝衣，惊恐的将头埋到他怀中，几乎带着哭腔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也骗了你，哪日也会将我打入地狱？其实，其实高丽国，高丽......”
当一切实话将从她口中脱出，那如山胸膛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柔软而坚决的唇堵住她惊慌颤动的唇瓣，许久悠远一句：“我不愿知道之事，谁也别想让我知道！”
......
话说上次斗丝大会收官，据织造司衙连夜连晚统计，今年光在斗丝大会期间，朝廷收到的订单就是去年全年的双倍有余。尤其是新推出市场的素人丝更是一举成名，成为沙漠客商的新宠。如此骄人的成绩，引得众位朝臣惊叹不已。今年立冬大典，皇帝陛下大喜过望，招来一干文臣武将及家眷，齐齐欢聚太极殿，共享今年丝绸丰收喜悦。
祭祀大典按部就班中一一完成，自不在话下。
却见皇帝陛下高高在上，而群臣文武分道落座于太极大殿两侧，共举杯，祈愿明年五谷丰登，又是一个丰收年。
左侧皇后因病缺席，坐在龙椅右侧的杨冠托着腮看着一群婀娜魅影在大殿中央搭制的唯美舞台飘逸舞动，就甚觉鸡皮疙瘩起一地。而瞥向台下大臣都是推杯换盏，甚是热闹。
扫过文臣这边是彼此走动频繁，相谈甚欢，而长孙似在与某位属下窃窃私语，“不知又在密谋什么？”杨冠不屑哼一声，再将目光投入到武将一侧。程咬金征讨西南有功，正在与其他将军举杯豪饮。再寻往女眷一边，看着各路大臣家眷也是三五成群屈腿坐在舞台旁，一边饶有兴致的欣赏舞蹈，一边掩面交谈甚欢。
“奇怪！家眷堆儿里怎没瞧见阿采？”杨冠伸长脖子，遥望着台下，开始搜寻熟悉的身影。却看见在看台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的人居然是阿采与红拂女，没人上前搭话，更没哪位女眷前来敬酒相识的。杨冠心中又一沉，嘟着嘴行下台去。
端起酒樽，杨冠迈着自信而威严的步伐行到女眷圈中。这时，所有家眷的眸光都在随着杨妃娘娘的移动而移动。心想着，难道皇帝陛下最宠爱的杨妃娘娘是下台来与自己敬酒的？那可是无尚荣光时刻啊！保不定明日就是神官发财之日呢！这些个亲眷提着心观望着杨冠越走越近，越近却又擦身而过，行往自己身后？居然路过？大臣亲眷都投来不解的目光，要仔细看看这个杨妃举杯相邀是何来头。
杨冠走到几案前，匍匐在她两中间，带着自然而然的神情道：“你们两发什么呆呢？”
这些个朝臣女眷更是不服气了。虽说此二人都已经成为了朝廷要员之妻，但因为出身寒微，又都是流言满地的女子，杨妃娘娘居然与她两熟识？还主动敬酒？想咱们这些名门之后，都未正眼瞧瞧，却对两个风尘女子如此亲切？实在是笑话！于是，女眷中开始交头接耳，满满的不服气。
“公主不好在这里！您还是避避嫌吧！”阿采拉着正在敬红拂酒的杨冠，怯怯环看四周鄙夷的眼光说道。
“我如何不能在这里？怎么要避嫌？什么嫌？”杨冠抬起眼看着还在咬耳朵的一众妇女，心中愤怒油然而起。
“娘娘，是啊！您还是当不认识咱们吧！这种场合，被众人瞧见您与咱们两个不入流的小妾坐在一处，恐生非议！”红拂愤愤将花雕一饮而尽，心情极度失落。
杨冠越听越觉好笑，“什么不入流？哪里又算是入流？”
阿采见着公主似乎又要大闹天宫，连忙死死拉住杨冠衣袖，怯生道：“公主，今日可是大日子，咱们不好犯浑的！”阿采已经急得满脸通红。
杨冠侧过脸，瞪着大眼睛问道：“阿采，你告诉我，朝臣私下聚会是有过的吧，她们是不是都这样？”杨冠指着那些花枝招展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聚会，我不参加也罢！就是李靖那家伙硬要拉着，实在拗不过勉为其难来了，却还是这般嘴脸！哼！她们瞧与不起，与我何干？不理也罢！”红拂扬起头，将酒樽高举，潇洒倾倒。
却这一举动，又引起那些“大家闺秀，礼仪典范”一阵窃窃之声。
就在杨冠准备起身教训一番之时，那群臣宴席中，一阵酒樽“哐嘡”身，惊得一众舞者伫立在台中央，不知该进该退。
细瞧去，居然是一贯沉稳持重的尉迟将军抓着某人衣襟，准备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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