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前世不欠，今生不见。这世所有的遇见都是有原因的，也许，前世有未了的债，所以，此生才得以见面。是不是所有的遇见，皆是因为相欠？
话说，每个人来到今生，都要饮下忘川水，再把上世的人和情忘得一干二净，方可投胎转世。但债依然是债，前世未还清的，今生还要继续偿还。
你我之间，那究竟是谁欠谁，或者是谁欠谁多一点，实难评说。倘若今生作为偿还，这些过往事又够不够？如够，今生的帐又如何算？对于像杨冠这种懒于算计的人，要想快刀斩乱麻，不如前尘与今生饮下这杯杯青茶，算是决绝，快意恩仇吧！
煮酒论英雄，今日却变成煮茶论恩怨。除了杨冠听多了说书的狗血套路方能想出来，却也没谁了！轻酌一杯茶饮，了却一段纠葛，最简单的方法也许才是最有效。
递上一盏，四目相对。眼前人忽然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有些疑惑了。接过那盏茶，浅嘬一口，“石花”的香郁与回甘似乎变了味道，有种隔离的苦涩。他依然不言不语，等着她继续。
“第三杯，明月寨搭救之恩，不管怎么说，我依然很感谢！”杨冠低头开始倒上茶，摊在手掌，微微倾下身，行鞠躬礼，显得那样疏离，又那样令人揪心。
“我知道，那日你是立了遗诏的。看，三次以命相救，却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其实，于我，真不值如此相待。”杨冠一饮而尽，却生生望着他，仿佛希望他也能干脆如己，饮下它，就如饮下忘川水，前世与今生，一饮而尽，一笔勾销。
他接过那茶盏，深邃眼眸有些空洞。轻触唇边，片刻，却又并不痛饮。幽幽放下青玉盏，一声叹息，良久，带着深沉又磁性的嗓音：“这是要干什么？把帐算清，接下来又要怎样？”声音很轻缓，却又透着无限孤寂与悲凉。
“算清，下半辈子才好走得更轻松些吧！”杨冠并不看他，将铁壶放在火炉上，看着那缕缕白烟，逐渐消散在眼前。话，说得那样轻松又洒脱。
“走？原来终还是逃不掉。”他低垂下头，颤抖着声线，又自嘲般一丝笑意，“你要什么？”仿佛早就预料是这般结局，他等着她开条件。
“只带走属于我的。灵芝早心有所属，算不上我的人，恪儿必须跟着母亲，所以带走恪儿，这是唯一的条件。”杨冠沉着镇定，盯眼看着他，猛然发现他那额头似乎又多出一道皱纹，是何时平添？怎没发现？不过，这都不再重要，就快不再与自己有任何关系。但心中又为何要绞痛？杨冠咬紧牙关，低垂眼帘，不再看他。
“只要你觉得好受些，怎样都行！”微微点头，说完这句，他猛然站起身来，带着些许愤然，却又无可奈何，紧攥着双手，推开木门，瞬间站立在一道金光中，怅然一句：“这辈子，谁欠谁，谁负谁，这本烂账怕是找谁都算不清吧！”丢下这一句，人便消失在那场阳光里。顿时一屋，只剩一人，形单影只......
推开织造司衙的大门，一庭院忙碌晾晒桑叶的小宫女抬起眼来，看见她们的杨妃娘娘又回来了，都兴高采烈跑到杨冠跟前，亲热万分：“娘娘您回来啦！大病初愈，您就走这边来，真是把咱们这里当娘家了呢！”小宫女嬉笑着，扶着她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大家齐手，拿来软垫，端来茶饮，甚至为她铺上毯子，生怕杨妃冻着。
“娘娘不知，今年的春节，陛下赏赐咱们司衙好多，除了月钱比平时三倍还多，还给宫人们添置了好多生活家什，想必这一定都是您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咱们，才让咱们过上从未有过的富足年。您呀！这些就受了吧！”宫人们看着杨冠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连连说起喜庆事儿。
“司官呢？怎么没见汤司官？”环顾内室，都没见到司官，杨冠急切的问。
“司官在与金世子商讨晾房之事呢！”小丫头急急回道。
杨冠来到画室，深深吸口气，揣着微笑，再推开画室木门，立在门外，道：“原来你们都在呀！我不在时，可有偷懒？”带着轻松又愉悦的心情说道。
而还在低头伏案的两人呆呆瞧着那个人，带着惊讶万分神情，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你们都傻了？还是不认识我啦？”杨冠径直走到案几旁，拿起画稿仔细观想。
一路仔细听司官汇报工作。却说这生丝晾房正在如火如荼的建造中。现在在长安，不论是市井蚕户，还是官衙缫丝房，亦或者是商家针坊，都在修建晾房。就连十三四岁小娃娃都能制坯搭房，因此如此造价低廉又耗费不到多少人工的小型晾房，十分受大众青睐。养殖农户与官家蚕仓都开始紧锣密鼓修建中。如若效果显著，就可大量推广到全国。看来，晾房的发明让那蚕茧储存一大难题，就这样被消除无无形。杨冠听完汇报，总算清舒口气，心中一块大石也能落地矣！
“臣今日就是找金世子过来研讨除骊山那处山坳，到底还有哪些地方还能修筑。毕竟，金世子明日就动身返回高丽，以后见面就难矣！”汤司官再瞧瞧杨妃，面露难色，一语双关，卷好地图先行告退。
现在就剩下一间房，还有不尴不尬两个人。
“你还好吗？”几乎同时发话，却引得彼此相视而笑。
“你先说吧！”金在元还是带着迷魅人心的笑容，但这个捉摸不透的笑容中又多出一份哀伤情愫。杨冠看在眼里，却又不愿提及。
“晾房，是大家的杰作。因此，我希望高丽，新罗以后也能有它的身影。”杨冠站在几案，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看着他。
“病可都痊愈？”他似乎没在意她说的这些官方话语，一门心思在自己的情感轨迹上。
“新锦的花样，我也希望高丽与大唐合用。那些都是你的杰作。还有那个水车织布机，我希望.......”却未等杨冠说完，一把大手瞬间圈住她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紧紧的，没有商量余地，也不容有半分思量。
杨冠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聊下去。许久，只是伫立在原地，双手拽着紧紧的拳头，无言以对。
“如若过得不幸福，和我走！”耳畔一句，来得轻盈又缓慢，字字珠玑，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明晚，我在玄武门北侧等你。我会等到寅时。那条路上的宫人侍卫我都打点妥当，这个是出宫令牌，还有太监宫服，都在里面。”他急急递与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抓住她的肩，睁着一双情真意切眼道：“你现在的处境，我都知道。你与他，早就名存实亡，这些我都知道。和我走，自立为王，让我向你证明，一国之君不一定都是三宫六院，也有专情不二之人。而你，没有人知道你去了哪里，即使以后大唐皇帝知道，凭着高丽无畏之士，险要山峰，他也奈何不了。你现在只需做一个决定——跟我走！”他带着一双渴求的眼眸望着眼前人，那么炙热，那么深情。
看杨冠还是呆呆伫立在那里，不置可否，他捧起那张慌张的脸蛋，充满怜惜的眼神，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那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我也知道，这几月，你身心俱疲，看这瘦了几圈的脸就知道，你过得有多辛苦，走得有多艰难。带着孩子，跟我走，我会将恪儿视如己出，到那时，你不会被圈禁在一方小小天地，你有你的自由，有自己喜爱的事业，咱们一起，将高丽建设成为理想之国，大同世界。可好？”那闪烁的眸子，精致俊美的脸庞，还有那些勾人心魄的话语，杨冠有些迷惑了，很想过上他描绘的生活，如若真能那样该多好！
......
“我若安心想过上那样的生活，恐怕回高昌就已经过上。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杨冠低垂下眸子，铺展如扇的睫毛，声线里充满了悲哀。
“你选择了回长安，但，看，事实证明，你还是对他期望太高了吧！你们本不是一路人，走在一条路上，只能相互蚕食，把那仅存的情感消磨殆尽！”他放下双手，低头看着她，仿佛他真能看穿一切，洞察她所有情感。
许久......
“世子所描绘的风景真的很吸引人，我承认有些迷离了。但，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缺点，就是一条路走到黑。认准的事或人，就会一路走下去。就算错，也会将错就错！”杨冠走向木门方向，幽幽一句，但又存有坚定的口吻道：“一路顺风！”打开房门，杨冠跨出坚定的一步，却身后只留一句：“我会等，直到，寅时！”
背对着那男子，杨冠知道，自己不可转身，不可动摇，不可承若，不可，不可，什么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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