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的是科尔沁蒙军旗上进的羊，现杀现做，锅子端上来，底下的瓦罐里，搁着烧红的鹅卵石，奶白色的原汤上面飘着红艳艳的枸杞，在锅子里咕嘟嘟的冒着热气，肉香味儿夹杂着一股特有的草药香气。
杏儿从我的锅子里捡了一块羊肉，发现是一截大块的羊脊骨，趁人不注意，偷偷松了筷子，又挑了另外一块，一看，也是一截羊脊骨。就这样反复挑了好几块，发现不是羊脊骨，就是大骨头，没什么肉还不好啃。
“弟妹是觉得这羊肉做的不合心意吗？”
四夫人眼见着各位夫人都由小丫头伺候着吃了起来，向她称赞鲜美，只有我这里杏儿还在挑挑拣拣。
杏儿举着筷子，为难的看着我，我抬头看了一眼年氏，她正低着头偷偷地笑，手里挽着绢子，没事人儿一样。
八夫人郭氏拿绢子沾了沾嘴角，含着一股子不怎么和善的笑，望着我：“四嫂，看来咱们的十三弟妹吃不惯这寻常羊肉。”
这个梗儿，我知道，那时候只有四夫人、年氏、德主子在场，只是什么时候还传到她的耳朵里了，是哪个挨千刀的小喇叭到处传出来的。问题是，我到底怎么得罪她了，就惹的她处处针对我，还和四爷的侧室年氏合着伙儿整我，难道就要看我伸手啃大骨头，露出个不端庄的样子，她们笑话我一排，就舒服了？
惠氏离得远，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迟迟不下筷子，只是担忧的说道：“十三弟妹不爱吃这个吗？”回头对年氏说道：“你还备下什么了？给夫人换上。”
年氏福了一福：“回禀主子，今儿厨房里一大早就杀羊，洗羊，早早地拿锅子炖上了，无暇去做别的。”
我心里翻个白眼，不就是被嘲笑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我看着这香喷喷的清炖羊肉，非常有食欲，不吃那就可惜了，也愧对于我这个吃货的称号，我笑道：“四嫂，我爱吃着呢，不必麻烦了。”
示意杏儿捡出一块羊肉放到我的碗里，不就是啃大骨头么，看我给你啃得文文雅雅。
我伸手掏出绢子，掩着嘴，低头咬了一口，羊肉香甜，果然新鲜，迅速将嘴角沾上的羊油擦掉，抬头笑道：“四嫂费心了，羊肉果然新鲜。”
惠氏此时才看清楚我盘子里的大骨头，微微皱起了眉头，看了年氏一眼，嘴角动了动，却也没说她什么，只是回头掩了不快，对我们笑道：“大家快用吧。”
杏儿也明白了我的用意，特意侧身站在我身边，给我剔肉，挡住了八夫人的视线，我拿着绢子挡着嘴，慢慢的咬着骨头。也没那么麻烦，就是费手绢。
我这个吃货的人设是白来的吗？别的本事没有，吃还是有点技术的，不就是个炖的稀烂的羊骨头吗？我还能完整的啃鸡架子呢。
末了，别人的桌子上基本上是干干净净，只有我的桌子上是一大堆啃得不怎么干净的大骨头，惹得几个丫头一边儿收拾一边儿捂着嘴笑。
宴席散去，惠氏趁人不注意，拉住我的手，低声说：“十三媳妇，你八嫂就是那个性格，直来直去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笑笑，这算什么，我这个人厚脸皮，谁爱笑就笑去：“嫂嫂严重了，我今儿吃的尽兴。哪天我得了好东西，也想请嫂嫂到我家里一聚。”
惠氏见我没有什么不高兴，顿时也放心了，只是笑道：“你若喜欢，我改日做了好的，再命人给你送去，今儿我就挑些羊腿肉送到府上。”她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惠氏这个人我算是相处的比较多，对谁也是做得滴水不漏的，算是皇子夫人中的标杆了。至于是忠是奸，没有深交，也无从得知，只是做事情让人觉得舒服罢了。
酒足饭饱，被引到东书院的海棠苑里坐着消食，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花木扶疏、楼台掩映、回廊相通，因植有数株西府海棠而得名。府中的丫头搬了几张龟足圈椅，几个鸡翅木茶案，将我们安顿在几棵海棠树下。
此时正好是海棠果成熟的日子，一簇簇海棠果红艳艳的，不亚于春天开花的盛景。早有小丫头端上了官窑的白瓷茶碗，莲花琉璃高足托盘里是刚摘下的海棠果。
年氏笑道：“这是今年的海棠果，请几位夫人尝鲜。”
惠氏点头道：“这个你们尝尝，最是酸甜可口的。比别的瓜果更消食一些。”
“我平日里就爱这个海棠花，树态峭立，花色幽姿淑态，正记挂着嫂嫂府里的这几株海棠，还可惜这会儿不是花开季节，没想到这果子也是酸甜可口。”五爷夫人他氏尝了一口果子，交口称赞。
我也拿起一颗海棠果尝了一口，以前也见过海棠果，外观长得漂亮，看上去好像不能吃的样子，也从未吃过。味道吗，酸酸甜甜的，有点涩，也还算可以。
在我现在的这个朝代，日常能吃的也就是香瓜，西瓜，苹果，梨等常见的北方水果，与咱们现代吃的还是有点不同。比如苹果，没有现在的大，也没有那么脆甜，果核还大，卖相也不是很好，估计品种还是比不上现在杂交出来的优良，别的水果那就更不用说了。
喝了几盏茶，听说前院爷们也散了，差不多我们也都该走了。
十三在前院喝的尽兴，此时兴致挺高的出来接上我上马车，只是刚才还是春风满面的，见了我就又拉下脸，这翻脸比翻书都快，自己翻身上了车，也不扶着我上马车，把我撂在地上。
我只得扶着杏儿自己上了马车。这还是恼我呢？我心里笑笑，无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您随意。
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掀开帘子看看路，我看着他那张别扭的脸，略微有些尴尬。本来好好的吃一顿饭，被不认得的人穿小鞋不说，此时还要对着他那张臭脸，饶是我再心大，此时也有了几分恼怒。
我别过头去，尽量让他那张脸不进入我的视线。
我假装数着车帘子上的花纹，打发着无聊。
“你今儿和外命妇们相处的怎么样？没给爷丢人吗？”冷不丁丢了这么一句给我。
他这是憋不住了没话找话，还是专门想找我的不自在呢？
“哎哟，可丢人了。”我也没好气：“以后这种事儿快别叫我来。”我眼睛对着窗外：“不光你看不惯我，八夫人、四爷的侧室也看不惯我。”
“怎么了？”十三的声音里略带了一丝意外：“怎么就看不惯你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心里也觉得我穿的过于素净了。
我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别人都是腿子肉，只有我锅子里是羊蝎子。就想看我出丑呗。”我拉了拉打了褶子的袍子，心里有些难过，我作为出嫁的内命妇，唯一可以诉苦的就是你了，偏偏你这个人对我还是这个态度。
“她看你不惯还不是你自己惹得？”十三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自己惹得？东珠儿又干了什么好事了？
“难道我就是长得遭人不待见？”我回过头，拧着眉毛对着十三，语气中已经带了三分不快，正对上他那双看着我的眼睛。
十三楞了一下，没料到我会回头看他，眼神一阵闪躲：“你长得......不难看。”半天才蹦了这么一句话。谁问你好看不好看了，是问你讨不讨人嫌，或者你直接点，告诉我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了，或者是怎么得罪了这些人。
“你穿的太素净了，在她们眼前，穿的素净可不是什么低调。女人们见高踩底的惯了。”十三说完这句话就又不理我了，把头扭到窗外。
瞧瞧他对内命妇的评价，带有极大的偏见么。
难道是她们闻到了身上穿越女的玛丽苏气，让她们感觉到不是同类的排异心理？或者就是十三说的，我穿的太素净了，表明十三并不怎么待见我，我在我们府上没地位？
晚上，十三在我院子里用膳，叫了沅琪侍奉着布菜。
他看着锅子里炖着四夫人惠氏送来的羊腿子肉，飘着一层红油，跟中午吃的清汤完全是两种做法，皱起眉头：“这厨房里做的羊肉？好好的新鲜羊肉做成这个样子？”
沅琪忙遣人去厨房里问，不一会儿，厨房的一个大娘过来了，跪在桌前：“主子，是奴婢做的。”虽然低着头，但是拿眼睛偷偷的觑着我。
这是我吩咐的黄焖羊肉，按照我的喜好煎了羊油，加上调料大酱炖出来的。新鲜的羊肉用清炖固然是原汁原味，但黄焖羊肉，更符合我一个现代人的脾胃。
在自己家里，我肯定是自己怎么爽怎么来，这就是我的特权。
我给杏儿使个眼色，既然是我惹出来的，自然不能让别人背锅。
“爷，”杏儿行了个礼：“是主子吩咐想吃这个，大娘才照着做的。”
十三看了我一眼，我提着筷子，盯着桌上的菜，完全不想跟他搭话。中午吃的本来就不怎么饱，这会儿我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怎么讨人嫌，坚决不能影响我的食欲。不管他此时说什么刻薄我，我都当做是放屁就完了。
“你下去吧。”十三淡淡的说道：“夫人的吩咐，你以后照做就是了。”他似乎也没打算借题发挥。
厨房的大娘忙磕个头起身，倒退着出去了。
十三盯着羊肉，沅琪便知趣的给他夹了一筷子，轻轻地剥掉上面的骨头，将肉放到他的盘子里。
“嗯，还行。也没那么难以下咽。”十三放下筷子，转而又对我说：“你要是把每天在吃上面下的功夫，拿一半儿去规矩上面，也没人整天的跟你过不去了。”
得，还提这个事呢，本来府里面没人知道，他要是再说下去，府里人都知道了，不知道背后怎么说我被外命妇们排挤呢。
我有点觉得热，热的让我呼吸不畅，尽量的把我即将要升起的火气扇下去，顺手从小丫头手里面拿过扇子，对着自己的脸一阵扇，：“是，爷说的都对。”
“她们那是每天闲的。好不容易有点有趣的事情，总是抓住不放。”十三吃着菜，又说了这么一句：“你要是跟她们认真，那就是你跟自己过不去了。”
我吃着正宗的羊腿子肉，又嫩又香，一点儿也不膻，根本不想跟他搭腔，他等了半天见我没搭茬，便又自说自话：
“那年福建巡抚上进的番檨，皇父不爱吃，说是无用之物，赏赐给各宫尝鲜。各宫主子都听说老爷子不吃的东西，没人动。只有我被十四撺掇着吃了些。”
我停下筷子，看着他，他说这些做什么？
十三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老爷子后来问我，你尝着怎么样？我说苦、酸、涩。番邦的人果然是化外之人，吃这种劳什子。怪不得皇父不爱吃。老爷子笑问我，：“你去皮儿了吗，那表面上苦的是果皮。”后来传出去了，越传越歪，宫人们都说我爱吃果皮，足足穿笑话了我一年。四爷骂我，说别人都不动的东西，也就你敢往上蹭。”
丫头们也算是给面子，都微微抿着嘴笑，十三看着我，我也只能勉强陪个笑，这原来是给我们讲笑话呢，我不也要给点面子。
十三继续说道：“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后来遇到的什么上进的新鲜玩意，老爷子都叫我去吃，渐渐地老爷子也记住我这个儿子了。”
这是十三为我开解的意思？逗我开心？不过十三实在是没什么幽默细胞，这个笑话听来不怎么好笑，冷得我笑不出来，还有点儿可怜的意味在里头。若不是那一次吃了芒果皮出丑，皇帝大概都不记得他这个儿子，可想十三在小的时候是多默默无闻。
我看着十三那脸上淡淡的笑容，还夹杂着一丝的心酸，心里也有些动容：“自己连动都不敢动的东西，别人有这个胆子，那尖酸刻薄表面上是笑话，实际内里是鄙夷自己胆小怕事罢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既然你给我台阶下，那我自然也会给你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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