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号，全国学校开学的日子，不对，是正式开学的日子，在这一天，新学期开始。
“霖哥，你同桌怎么还没来?”早自习结束，甘霖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李立从最后一组蹿过来，一屁股坐在那个空了大半个月的座位上。
“我怎么知道。”甘霖托腮谈定地喝了一口甜豆浆，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拿了出来。
李立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着急忙慌赶到学校就是为了看新同学兼他霖哥的新同桌，没想到早自习过了还不见踪影，不由得有些奇怪，他把下巴放在桌子上，若有所思道:“霖哥，你同桌不会真的是明星吧?”
甘霖没有说话，李立自顾自继续说:“咱学校也不是没出过明星，听说高一的就有一个还在演戏的，军训都没来……”
“请让一下。”话都还没说完，李立感觉到自己的背被顶了一下，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甘霖也听到了，两人同时转头，一个和他们一样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他们身后，双手托着一大摞书，刚才估计是用膝盖顶的李立。
一大早教室里还没有开空调，所有人都穿着短袖，他却穿着校服外套，关键是抱这么多的书居然脸都没红。
不过他是真的瘦，宽大的校服下似乎是个骨头架子，托住书的手修长而又苍白，再往上看，甘霖看到了那紧抿的薄唇下有一个小黑痣。
诶呦嚯。
真巧。
转回去的时候甘霖挑了一下眉，顺手还怼了一下已经看呆了的李立。
“诶诶诶不好意思，您坐，您坐。”李立慌忙站起来给新同学让了座，站在一边。
哇塞不错啊!
苍天有眼呐！咱四班终于可以摘掉“纯糙汉子班”的帽子辣!!!
新同学入了座没再说话，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
李立站在甘霖桌子旁，内心十分激动:“你好，我叫李立，这是咱班班长，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你们好。”
虽然是在打招呼，但新同学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们，只微微转过来点了一下头，满满的拘谨。
甘霖还在含着吸管喝豆浆，低头看着下节课要讲的卷子，夹在中间却置身事外。
“额，下节是英语，班主任的课，估计是讲卷子，你刚来，跟同桌共共老师不会说什么的。”明显感觉到了疏远，李立努力找话题，就不信打不好关系。
“谢谢，我有卷子。”少年轻柔的话语很是悦耳，却让人完全接不下去，这次连转过来的趋势都没有了，手里的动作都没带停一下的。
果然帅哥都是高冷的。
交际花李立人生第一次词穷了，他尴尬地挠挠头，点点甘霖:“行吧……那什么，霖哥，我先走了哈，要上课了。”
虽然一开始不怎么顺利，但在颜值的诱惑下李立还不想放弃，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想让甘霖再接再厉，都是话不多的大帅b，应该会更好交流。
于是回座位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希望他霖哥能感应到回头看一眼，但明显他霖哥依旧没能接收到他的信号，李立急得连连回头。
“李立你干嘛呢?脑袋跟装了发条似的，小心别把脖子闪着了。”
“滚。”
回到座位的李立很是郁闷，趴在桌子上直哼哼:“哎呀怎么办啊怎么办……”
咽下最后一口豆浆，甘霖起身去丢垃圾，回座位的时候瞟到那刚摞好的书上有一个已经褪色了的红色标签，上面写着端正清秀的三个字:百里砂。
确实是快上课了，游荡在教室外的同学基本都回来了，一落座就和其他人一样，扭头看第一组最后一排那个靠墙的新同学。
四班男生多，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八卦，第一排唯一的俩女生还没开口，其他角落就已经窃窃私语:
“诶我，这就是传说中的新同学?”
“确定是男的？这特么长得比隔壁班班花还带劲!”
“终于来了，我刚从后门进来还以为走错教室了，一看班长还在。”
“是染头发了吗，那是个什么色?诶不是说不许染吗？”
“听说是从H省过来的，成绩贼好。”
“艾玛，啥破学校，双标了啊。”
……
一个两个说可能没人注意到，可这是一群群大老爷们儿啊，想听不到都难。
上课铃还没响，甘霖不好摆班长的架子，同桌收拾的动作很轻，他一瞟过去，看到新同学靠墙低着头，那一团浅褐色的毛毛下出现了一抹嫣红。
啧。
像小兔子。
应该是看惯了糙汉子，突然看到这么一个能激发人内心保护欲的人，甘霖没能继续高冷下去，从笔袋里掏出前几天买的棒棒糖，递过去。
“欢迎你来到四班，我叫甘霖，久旱逢甘霖的甘霖。”
一支淡粉色的圆形物体突然出现在桌角，百里砂抖了一下，不想接受又怕闹得不愉快，只能伸出手慢慢将糖扒过来，刘海下的双眸目光闪烁，浑身不自在。
“你好，我叫百里砂，是、是……”不知道怎么解释“百里”，他磕巴了半天，本来已经快退去的粉红卷土重来。
甘霖笑了一下，指着那早已暴露主人信息的标签道:“我知道，它告诉我了。”
百里砂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一下子就与甘霖含笑的眼睛对视了，他慌忙转过头，心如擂鼓。
身边的温柔少年挡住了四面八方的闲言闲语，那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驱散了百里砂心里满满的不自在，只有不断冒出来的欣喜和期待。
红潮褪尽，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地笑了一下。
这是百里砂与甘霖的初见，却不是甘霖的。
被一阵闹铃声吵醒，甘霖摁掉闹钟后用被子捂住脸，左右翻滚了一会儿闷闷道:“你又知道了?可我不想回去……”
今天没有课，甘霖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出了卧室。
客厅的沙发上趴着一只边牧，脖子上带着棕色的项圈，项圈中间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制作简单而又粗糙，挂了许久已失了原本的颜色，但还可以看清上面刻的字——青回，字迹端正而又清秀。
甘霖赤脚下楼，边打电话边去厨房准备早餐。
电话那边的是舅姆，她怀着第二胎，挺着八个月的身孕还在操心甘霖，最近降温，昨天还下了大雨，她担心他又不注意这些，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您放心。”听着电话那边女人的絮絮叨叨，他把烤好的面包端到客厅，又去把热好的牛奶倒入玻璃杯，回到客厅后他一屁股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头枕着边牧柔软的肚子。
“我没不吃早饭，刚要吃呢，不信你听听。”甘霖拿起面包，对着手机十分清脆地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听见没，就说没骗你吧。”
“又吃面包?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玩意儿伤胃，早上要吃粥!你是不是非要吃出胃病才满……”女人直接炸了，劈头盖脸一顿骂。
不过无意之中踩到了某个点，女人没能继续说下去，气氛变得尴尬又压抑。
“粥麻烦死了，我喝着牛奶呢，没事儿。”若无其事地放下面包，再抽一张纸擦擦手，甘霖轻松的话语缓解了气氛。
“我不管，明天我就过来亲自监督你吃饭，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想找借口跑了。”怕甘霖不答应，女人一说完话就挂了电话，甘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抱起边牧。
成年边牧毛发柔软，摸起来舒服极了，甘霖把它放在腿上，手捧着狗狗瘦小的头，温柔地问:“青回啊，今天还是不吃吗？”
青回耷拉着眼皮，没有反应。
“那走吧，我们去找小江姐姐玩，”把边牧又放下，甘霖起身往楼上走，“先等下啊，我去换个衣服。”
换好衣服，甘霖抱着青回出了门，像往常一样，他并没有带狗绳，抱着狗上下电梯，然后开车去宠物医院。
小江医生是一个年轻的女兽医，全名叫江筱雅，青回去宠物医院很是频繁，一直都是她照顾。
又做了个全身检查，把青回留在观察室，甘霖跟着江筱雅去拿结果。
“青回到底怎么了?”
办公室里，甘霖坐在椅子上，看江医生从一打开就一直皱着眉，有点担心。
“甘先生，青回在我们这治疗这么久了，我们觉得它的病源不在身体上，在它的心里。”江筱雅将文件关上，严肃地看着甘霖，“它是我们见过的，最安静的狗狗。”
“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病了才不想动，但无论是打针还是手术，它都是一声不吭，病情也是反反复复，所以……”
“我知道了，”甘霖打断了她，脸色有点不太好，“有什么办法？”
“其实我们有试过引导青回跟其他狗狗玩耍，但效果不太好，它还是自己闷在一边，好像任何事都不能引起它的注意，这很不正常。”江医生犹豫了一下，跟他说了青回上次住院他们瞒着他做的实验。
作为一个正规的宠物医院，像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应该，但照顾青回这么久了，江筱雅知道甘霖一直很忙，所以擅作主张做了这件事。
甘霖没有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见甘霖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江筱雅小心翼翼继续问:“它是一直跟着您吗，从小到大?”
“什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甘霖突然抬头，望着她眼睛睁得老大。
江筱雅觉得莫名其妙，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您是青回第一任主人吗?”
“啊，”甘霖又低下头，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在低喃，金丝眼镜下的眸子归于平静，声音低沉，“……不是。”
回到观察室的时候青回还趴在台子上，背对着门，甘霖在门口看着狗狗安静的背影，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时的它……
还真的是“青回”。
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甘霖叹了一口气，进了观察室，在青回身后站定，他抬手给狗狗顺毛，青回没有回头，把垂在台边的前足收了回去。
“青回，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岛吗？粘粘哥哥喜欢的那个，”青回在他说到“粘粘哥哥”的时候扭过头来，望着他，他摸了摸它的头，继续说，“过几天我要过去替粘粘哥哥看看，你想一起去吗？”
青回站了起来，转身往甘霖怀里钻。
台子有点高，狗狗站起来已经到了男人的胸口，它那黯了许久的漆黑眸子里闪着光，尾巴轻晃，头在他温热的胸口蹭啊蹭。
“好，但是你要先把身体养好，健健康康的才能跟我一起去。”他把青回脖子上的木牌正了正，又捏了捏狗狗竖起来的柔软的耳朵，笑道，“知道你最喜欢粘粘哥哥了。”
甘霖推迟了签合同的时间，得知原因后那边的工作人员也表示理解，并同意推迟。
那天甘霖还是一个人回了家，他本想把青回带回家休养，青回却不肯，趴在它以前住过的笼子前不肯走，最后甘霖只无奈地说了句:“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小江姐姐会监督你。”
青回久违地回应了一声，声音清晰而又坚定，甘霖转身去办了手续。
“喂，霖哥，听副班说下个月的同学聚会你不参加?”回去的路上李立打来了电话，这几年甘霖虽然有意避开那群人，李立也没例外，不过实在是受不了他坚持不懈的“问好”，甘霖时不时会回应一两次。
“有事，来不了了。”到了公寓楼下，甘霖把车停好，准备打完电话再上去。
一说完这句话对面就不说话了，甘霖不明所以看了看显示器，确定是还在通话中，刚想开口就听到对面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语气激动地说:“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样?!我说霖哥，你姓甘，不是——”
李立的声音戛然而止，甘霖知道他还没有说完，但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方向盘上按断通话的手指指尖泛了白，他并没注意到，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松开按键的手指都在发抖。
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被挂气着了，李立没再打来。
外面还在大雨倾盆，甘霖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问过自己为什么可以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当时的他是回答了的，而现在只不过是过了几个春秋，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却有些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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