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甘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很是满意，他前面坐着俩学生会的，去开会了，不在；旁边又是几个体育生，训练去了，也不在，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阴差阳错还是坐在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清净的位置上，甘霖很高兴，乐乐呵呵地写卷子。
“霖哥你一个人坐寂不寂寞?要不然我去跟霞姐商量商量?”第一节晚自习一下李立就从第四组翻山越岭过来了，带着满满的关怀。
“滚。”要是之前没和李立同过桌，甘霖现在可能会十分感动，可是就是有了经验，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嘛，还有三个星期呢你那新同桌才会来呢，一个人坐多无聊。”李立一屁股坐在了新同学的位置上，眼睛往甘霖桌上看，“一个小时写完啥作业了?快给你亲切贤良的前同桌看看。”
甘霖十分嫌弃地拍开伸向自己桌的爪子，“滚啊，恶心死了。”
李立震惊了，一脸“你这个负心汉”的神情，还翘兰花指，指着甘霖悲痛欲绝道:“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说我恶心?!”
“……”甘霖面无表情斜眼看着他，冷冷道:“是对我好还是对我的作业好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看穿李立也不尴尬，立马换了笑脸傻笑道:“呵呵呵呵呵，就算换了座位咱哥俩的联系也不能断撒。”
甘霖:“我记得你现在的同桌是年纪前十。”
李立扶额:“唉，坐那大学霸身边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直板着脸，看起来就不好招惹，还是咱霖哥靠谱。”甘霖没搭腔，直接把刚做完的卷子甩在他脸上。
“谢主隆恩！”李立拿着卷子十分狗腿地对着甘霖拜了拜，上课铃一响屁颠屁颠地就回去了，甘霖身边有又清净下来。
如果一整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那么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现在甘霖就是这样的感觉。每天早上准时六点起床，和室友一起去食堂，吃完早饭上早自习，八月中旬高二返校，新届高一也开始军训，他去厕所的时候经过操场会时不时看两眼，九月之前的课表只有文化课，一天的课程结束后晚自习还有小测验。甘霖觉得这样挺好，朝着共同的目标忙得团团转，不用担心其他。
八月的最后两天，励育一中集体放假，高二高三早在二十九号下午离校，而高一在三十号中午办完结营仪式后也陆续离开学校。
本来甘霖想申请留校的，但想到这是暑假的最后两天，他还是在黄昏搭上了回家的车，并拒绝了李立的“放肆嗨”聚会邀请。
甘霖的家在C城的一个老居民区，离学校挺远的，要先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然后转站，再坐两三站就到了，所以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八点了。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面前这条长长的兴福路本应一路光明，却因路灯大多隐藏在路两边高大繁盛的香樟树里而变得昏昏暗暗。甘霖左肩挂着书包，双手插兜，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路上行人还不算太少，这个时候夜市正热闹，广场舞大妈们也还没回家，甘霖穿过热闹的人群左拐右拐拐进一个破旧的住宅楼。那个住宅楼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不说外部看起来破破烂烂，内部首先这个楼梯扶手简陋不说，日积月累都被人摸得快包浆了。
“霖娃儿回来啦？学校放假了？”甘霖正闷头向上走，碰上了要下楼的刘婆婆，她手里拎着一个黑塑料袋，估计是去扔垃圾。
“是呀婆婆，丢垃圾啊？”甘霖笑着，任由老太太拉着下到楼梯口。
“诶诶是滴，这次放多久啊？啥时候回学校呢？”刘婆婆住三楼，跟甘霖十几年的邻居了，甘霖小时候她经常送吃的、用的，关系不错。
“我后天下午回学校，回来拿点东西。”
“诶好好好，你走的时候跟我说声，今年刚出的辣酱，你带点去学校。”甘霖从小就喜欢吃她做的酱，尤其是辣酱，老太太每次做的时候都惦记着要给他送点去。
“好，我知道了，婆婆慢走。”看着老太太笑眯了眼离开，甘霖也继续往上爬，这楼有十层，每层三户，没电梯。
终于爬到九楼，甘霖发现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就举着手机开门，一进门意料之中的霉味扑面而来，甘霖决定先不关门，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散散味再说。这也是甘霖不想回来的原因，C城湿度大，还多雨，稍长一段时间不回来家里就霉得不像话，每次回来都要先收拾几个小时才能再住。
把客厅卧室的风扇开到最大，甘霖拿出下午买的樟脑丸，在衣柜、卫生间分别放了一个，然后又去厨房打扫。上次布的粘鼠板抓着几个，不过因为时间太长已经腐烂，上面还有好几只蟑螂，甘霖皱着眉把那些散着恶臭的东西扔进垃圾桶，又把垃圾袋严严实实系住。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甘霖默声收拾到凌晨才睡下，只是这夜依旧闷热，黑暗中卧室床尾点着蚊香、支着电扇，床上有蚊帐，门窗大开，甘霖穿着T恤短裤蜷在只铺一张席子的木床上，客厅的吊扇转得吱呀作响，空气中的霉味正慢慢散去。
第二天是一个好天气，艳阳高照，甘霖没有睡懒觉，他一早就起来把受了潮的被子晒了出来，要带的衣服床单也都洗了一遍，窗前挂了一大片。高三学业重，高一冬天带过去的棉被现在还压在宿舍的柜子里，所以只用考虑衣服鞋子，他这次回来就想先带一部分厚衣服过去。
从早上一直忙到中午，甘霖才坐下来吃饭，所谓的“饭”，也就是他昨天在超市买的方便面，加了根肠。昨天放学的时候他去逛超市，站在食品区犹豫不决，后来他一想，也就两个晚上，凑合过吧，于是只买了几袋方便面，还有一些零食，满满装了一书包。
习惯了一个人，甘霖独处的时候很安静，可以好几天都不说话，就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会有点哑。
这个家很小，一室一厅，甘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原来是有欢声笑语的，后来只剩下甘霖一个人，这个家也长期被沉默笼罩，甘霖上高中后更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这里的一切都有了时间的痕迹，洗得脱线的沙发垫、磨得泛了白的木板、落满灰尘的吊扇、斑驳的天花板……
时光飞逝，当初雪白的墙壁已经泛黄，好像房子也在变老，唯有这住在房子里的人，他的身影越拉越长，也越来越孤独，却还像数年前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从未变过。
吃完饭，甘霖小睡了一会儿，其实每次回来也就收拾那几样，上午他就全搞定了，下午他准备写作业。
马上就要九月联考了，据说这次是十六校连考，虽然是本校出题，但难度是只增不减，这是霞姐在班会上的原话。
甘霖是班长，成绩也不算拔尖，始终徘徊在班级前十，关键的一年，虽然累，却不容松懈。
放两天假发八张卷子，甘霖在客厅一直坐到深夜才写完，懒得弄晚饭，他叼着一根棒棒糖把晒在外面的衣物都收了进来，一件件整理好才熄灯躺下。
窗子没关，窗帘却拉上了，C城本就是不夜城，就算远离市区周边也是灯火通明。窗帘是甘霖花大价钱买的，遮光效果很好，把世俗隔绝在外。
这次甘霖赖了床，一觉睡到十点才醒，然后在床上玩手机，捱到下午一点才起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甘霖正在收拾一会儿要带下楼的垃圾，一时没有听到，直到门口的人叫门才连忙去开门。
“霖娃儿，在屋头没得？霖娃?”
“诶诶，来了，”甘霖打开门，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刘婆婆的大儿媳，“嫂子，什么事？”
“我给你送辣酱撒，”女人手里抱着一个玻璃罐，装满了鲜红的辣椒酱，“怕你又像上次那样先跑了，你刘婆婆专门喊我上来给你送。”
甘霖不好意思地接过罐子，吐吐舌头:“真不好意思让你亲自来一趟，谢谢了。”
“谢啥子谢，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缺啥子说哈，我先回去了。”女人豪气十足地拍了一下甘霖的肩，然后转身下楼了。
“嫂子慢走。”目送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甘霖一手抱着罐子关上门，罐子稍微还有点重，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冰箱。
冰箱不大，还是老式的，搁在厨房角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矮柜。上面是冷冻室，平常也就放几袋速冻饺子，下面是冷藏室，里面摆了几瓶水，就算多了一罐辣酱也显得空荡荡的。
甘霖走的时候把卧室的蚊帐拆了，竹席也收了起来，沙发被床单罩住，窗帘紧闭，他拖着行李箱，脚边还有一大袋垃圾，确定一切都收拾好之后就出了门。
公交逐渐驶离这片老居民区，甘霖垂头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上，塞着耳机，怀里抱着书包，一动不动。
“霖哥!”进学校前甘霖在门口买奶茶，等的过程中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听到那贱贱的语气，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是谁。
见甘霖没被吓到，李立有些失望，一手搭上他的肩，问:“喝啥呢霖哥?奶茶有这么好喝吗？”
“总比你那些好。”一股浓郁的难闻的烟草味涌入鼻腔，堵在胸口，甘霖嫌恶地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看来这两天这人还真的去“放肆嗨”了。
以前跟甘霖同桌的时候李立都不敢在厕所多待，班长大人只要闻到一点点的味儿就会记下他的名字，然后霞姐马上会找他谈话，现在坐前面去了时常和老师进行亲密接触更是不敢，不过憋了这么久还没戒掉也是坚强。
“这就是男人的味道，你不懂。”李立摇摇头，十分不理解怎么会有男生不喜欢这个味道。
“要闻自己闻去，别靠近我。”甘霖买的是冰柠檬茶，很快就做好了，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喝的，甘霖绕过李立头也不回地离开奶茶店。
“诶霖哥!等等兄弟撒！”李立在门口喊了半天，甘霖硬是脚步都不带停一下的，李立郁闷地低头嗅嗅自己身上的味儿，喃喃道，“咋就难闻了，还是不是个男的呀。”
回寝室把东西放好，甘霖去食堂充饭卡，操场上体育生们正在训练，他想起来老严要回来了，可笔什么的都还没买，于是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哪天请个假出去买。
到食堂的时候充值的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甘霖看了看时间，觉得还来得及，就站在了队伍的末尾。
等待的时间是枯燥的，甘霖百无聊赖地看起了柠檬茶的包装。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旁边看，甘霖下意识地一转头，看到身后不远处一中年男人正殷切地往这边看，不过不是看甘霖，甘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在看前面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和甘霖之间隔着一个人，没有穿校服，但也没穿奇装异服，穿着素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甘霖本来对这不感兴趣，可那中年男人走到了他前面，站那一动不动看那男生。似乎是感觉到了男人的关切目光，那男生微微转头，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的甘霖看到了他苍白的侧脸，刘海有点长，遮住了眼睛，甘霖就只能看见他挺立的鼻子和微微红润的薄唇，勾起的唇角旁有一个小黑痣。他很快把头转了回去，甘霖这才注意到这人头色偏浅，像是染过，还有些自然卷。
呦嚯，这届高一质量不错。
难得学校里有如此干净又特别的人，甘霖感觉有些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太阳还没下山，傍晚的微风却吹去了空气中的燥热不安，手里的冰茶已经见了底，掌心依然留有凉意，一阵微风拂过，甘霖竟闻到了一丝丝的中药味，倒也不觉得难闻，反而冲散了一直堵在他胸口的浊气，神清气爽。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今天过后，暑假结束，励育一中将迎来一个新学期，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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