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是塔罗牌的第十一号牌，金发红袍绿色披风的女子头戴金冠，在紫色的帘布前冥想，她左手提着天平，象征着公正的判决，右手则高举金柄利剑，寓意矫正世间的一切邪恶与虚伪。她动作踌躇，右键离开长袍，像是要站起，但右脚还隐匿在长袍中，似在犹豫踌躇。作出公正的判决绝非易事。何为正义？本就是带有主观思想，受限于当下历史条件的定义，因此可以认为“正义”和“非正义”是共通的。“正义”在我看来这是一张极其容易向逆位转化的卡牌。）
拉克丝闷闷不乐地告别了驱魔人，独自一人缓缓走回冕卫家在雄都的居所。即便是夜晚，雄都也不曾脱去她的喧嚣，叫卖的商人，喧闹的酒馆，高声迎客的饭店，乃至叫好声连天的勾栏之地，浮华与享受，雄都就像一个装饰奢华、面容姣好的贵妇，时间的累积非但没有洗去她的活力，反而让她拥有了令人迷醉的韵味。当看到整座城市都被祖安的照明设备所点亮，才能理解什么叫夜明如昼，这是一座永不停息的城市。
可这并不是此刻拉克丝所需要的，汹涌的人潮，嘈杂的环境，尽管德玛西亚秩序井然，不需要担心扒手之类的问题，但在当下拉克丝的心情中都只是加重了烦闷和不安。驱魔人与塞拉斯，事实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无非是相信了哪一种说法而已，在对观点表态的同时，更意味着直接对观点背后的立场表示赞同。拉克丝的直觉告诉她塞拉斯说得应该基本都是事实，至少比驱魔人语焉不详的调查结果要更加可信，可这就意味着放弃作为德玛西亚公民的立场，反而站到法师的角度去看待整个问题，甚至意味着认同塞拉斯的想法，她可以接受自己以光照者的视角看待德玛西亚，因为她希望德玛西亚能够给予法师容身之所，但她绝不允许自己站在法师的立场上考虑推翻这一切的情形。一个没有驱魔人和贵族的德玛西亚，拉克丝感觉到一阵恶寒从心底蔓延而出，随血管流遍全身，她无法想象这个与现在截然不同的情景，雄都还会如此繁华吗？黎明城堡又该怎么办？那样还算是德玛西亚吗？难道要，所有人都一样？这也太离谱了，无数个念头在拉克丝的脑中涌起，又因为拉克丝无暇他顾而消散，如同她正穿过的雄都的汹涌人潮。
思考有时候并不会解决问题，拉克丝木然地回到家中，推开门。盖伦穿着一身灰白色的便服，在客厅的桌边喝着用水泡制的深红色的饮料，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产自遥远东方艾欧尼亚的“茶”，由于陆路上诺克萨斯的阻隔，只有海港之城比尔吉沃特的商人会从事与之相关的贸易。拉克丝喜欢它醇厚的香气，却并不喜欢这种略带苦涩的柔和口感，与每年进口量极少，只能大概满足贵族需求的茶相比，加糖的果汁反而更能让拉克丝开心。拉克丝拉起一个笑脸，就像在说“今天过得很充实”一样。
盖伦看到拉克丝回到家中，露出一个微笑，招呼拉克丝到自己旁边坐下，询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驱魔人总部观感如何。”
拉克丝拿起面前的艾欧尼亚特制瓷杯，白色的杯面上不知道用何种方式绘制着象征着艾欧尼亚的蓝色龙魂标记，堪称艺术品一般的精妙设计让拉克丝略微心安，深吸一道芬芳馥郁的茶香，幽香似乎真的能够安定心神，拉克丝正好借此机会压抑烦躁的心情，噙一口浓烈鲜爽的微烫茶水，拉克丝决定稍微掩饰一下今天的经历：“还不错，碰见了一个有趣的法师。”
盖伦动作一滞，问道：“你还记得他的门牌是几号吗？”
拉克丝迅速回答：“一号，怎么了？”
盖伦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么。你还要吗？”
拉克丝一推杯子：“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再来一杯。”
盖伦倒茶，随后一口喝光了面前的茶水：“你还记得嘉文皇子殿下吗？”
拉克丝抬起头，略微想了想：“是那次在神殿门口遇见的那个烧包额，那个人吧。”
盖伦没有理会拉克丝言语上的轻佻：“我要说的事情就和他有关。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姑妈都认为冕卫家族所能为你做的终究是有限的，你要追求自己的梦想，必定不会局限于密银城这一个小地方，甚至你的眼界不会被德玛西亚一个国家所限制。我们得给你找一个归宿了。”他顿了一顿，拉克丝没有说话，这一段引入确实也云里雾里：“冕卫家族，之所以被称为‘冕卫’，就是因为我们最初是一群拱卫德玛西亚皇室的人，与皇室的交集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脉之中。嘉文皇子已成年许久，却由于战事没有娶亲，如今战事平息，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而你，就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嘉文他看似张扬，其实心思还是很细腻的，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过几天你去皇宫一趟和他聊聊，觐见国王陛下，我们便算定亲了。”
拉克丝表情一下子变沉了，一天积攒的负面情绪仿佛都在等待这一刻爆发，但还是一声不吭地听盖伦说完了，直到他停下话语，不再言语一会儿之后方才冷冷地开口：“就这么把我卖了吗，给一个堪堪见过一面的人？”
盖伦涨红了脸，放下了端到嘴边的茶杯，如同愤怒的情绪瞬间爆发，站了起来，双眼逼视着拉克丝：“我和姑妈一直尽自己所能给予你一个自由的环境，我们也很讨厌用纯粹的贵族小姐的要求训练你，你要临时退学，要加入光照者和那些平民混在一起，这些我们都没说什么。但你要知道，我们既然享受了贵族的身份，就必然要承受贵族的义务，我们的婚姻从不是由自己做主的，嫁给皇子殿下已经是你最好的归宿了，生活是现实的，拉克珊娜。还有一件事，以后称嘉文为皇子殿下，有教养一些。”
拉克丝低着头，站着的盖伦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拉克丝并非对贵族的婚姻没有认知，她目睹过无数同龄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嫁或娶给一个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另一个同龄人，但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绝不会让人觉得好受。拉克丝认为自己已经睁开眼睛看过世界了，不应该如此任人摆布，至少应该稍微尊重一下自己的意思，等到与皇子熟络之后再谈不迟，家人这样火急火燎地决定反而让拉克丝更加反感，仿佛这十几年的相处像是商人与商品之间的关系一样，商人急于把手上的商品脱手，尽快地获取利润。确实，拉克丝没办法反驳盖伦，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如同没有人质疑天上为什么有太阳一样。
拉克丝也不愿只是逞口舌之利，此时的一切言语都是没有意义的，拉克丝压抑住颤抖的双手，扭曲的嘴唇，按捺住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同样站起来，却仍是低着头，像是不愿意再看到面前的盖伦一样，随即缓缓地吐出字来：“让我自己独处一下吧，哥哥，如果你还把我当妹妹的话。”说完便转身离去，离开了这个连椅子都没有坐热的“家”。即便她想的全然是盖伦就这样留下她，好好解释一切的经过，她需要的只是在这件事情上，或者说盖伦所表现出的一点亲近和尊重。
盖伦对着拉克丝的背影抬起了手，想要说些什么，想要留下拉克丝，告诉她只是想让她远离驱魔人，是想保护她。可惜，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这里挑破了拉克丝是法师的事实造成的冲击和后果要比订婚本身更大，最终，看着拉克丝缓缓走出大门，盖伦也只是无言地站在门廊看着她远去。
“这样真的好吗？”直到拉克丝的背影彻底被林立的高楼遮蔽，盖伦方才抬头看向通往上层的阶梯。
“不如说，我很佩服你居然能沉得住气。”身着盔甲的蒂亚娜从楼上缓步而下，脸上还保持着饶有兴致的神情，“就让她去吧，她总会回来的。”
盖伦透过门廊边的窗户玻璃，望着已经被灯火照耀得看不见星光的天空，叹气道：“但愿我们是对的吧。”
走出大门，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在拉克丝的内心中充斥着，塞拉斯本就令她极其不安的话语再一次在心中发芽，拉克丝本以为家会是自己宁静的港湾，却没想到这个家也同王国的意志一起，要对她步步紧逼，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都仿佛变得陌生起来。
塞拉斯备受折磨摧残的身躯有一次浮现在拉克丝的脑海中。驱魔人折磨他究竟是所谓正义还是单纯地泄愤，这恐怕是毋庸置疑的，仅仅因为他是个平民出身吗？为什么驱魔人不愿意去找城内真正窝藏法师的贵族的麻烦，反而愿意敲诈勒索那些没什么油水的平民。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拉克丝越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塞拉斯的事”，充斥着此刻头脑的反而是有关塞拉斯的一切，从平民到贵族，链接起他们的都是同一个身份——染魔者，或者放弃这个似乎将之定性为病症的称呼，法师。难道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没有了贵族，法师不再受到猎捕，就真的能带来一个平等的德玛西亚吗？拉克丝不知道，但她现在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她想再见到塞拉斯一面。
有人说，虽然一直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但灾难却往往来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实并非如此，凡事有因必有果，许多时候预兆早已显现，却只被少数人留意。今夜的德玛西亚雄都依旧如此热闹，和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灯红酒绿，亭台楼榭，宛如人间仙境般繁华。
...
“冕额光照者大人，您又来了，快这边请。”守在驱魔人总部门口的驱魔人依旧是前天为拉克丝引路的两人，似乎对拉克丝去而复返并不显得太过意外，辞藻热情，语气却透出一股平淡。
拉克丝点头致意：“今天还可以去地下牢房吗？我想再看看塞，额一号犯人。”
驱魔人躬身行礼：“没问题，您直接称呼他名字就行了，毕竟是边沟镇的塞拉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恶行呢。能有您为他宣读天使的福音，便是他生命最后的价值。”
牢房的门“砰”得一声关上，灯随之而亮。
“你又来了。”塞拉斯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有活力了一些，他没有选择趴在地上，而是费劲地靠在房间墙壁上，看着走进来的拉克丝。
拉克丝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阴晴不定地缓慢说着：“我到这里来...好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希望能跟你聊聊。”
塞拉斯歪了一下头，像是在观察着拉克丝，随后张口：“看来你遇到了麻烦。不然我可想象不出高贵的冕卫族人会再一次来到这阴暗的地牢。来吧，这里没有什么平民和贵族，没有什么光照者和囚犯，只有两个相同身份的人，我们都是法师。”
看拉克丝还有些举棋不定，塞拉斯似乎窥破了她想要一吐为快的愿望，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说出去对你造成不利影响。我们的关系仅仅存在于这间牢房之内，驱魔人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囚犯去得罪冕卫家族。”
塞拉斯明白，此刻的拉克丝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让她的话语显得并不是自己想说才说出来，而是塞拉斯想听才让她说的。好玩的自尊心，就连对于法师来说不亚于地狱的驱魔人总部都能来第二次，却纠结这一点小心思，塞拉斯越来越期待她想要说什么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
“先把徽章藏好再说吧，小姑娘。”塞拉斯的笑声又一次从铁栏后方传来。这反倒让拉克丝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一股莫名的自信和安心感代替了刚进来时的慌张。
“没错，我是拉克丝·冕卫，”拉克丝也不再扭捏，开始叙述那一天离开了驱魔人总部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最近遇到了麻烦，就在那天见你之后。我的家族，甚至没询问过我的意见，就让我嫁给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只是因为对方是皇子。我只是想得到尊重，保持一点自由，可就连这一点要求，都没办法得到满足。”
塞拉斯边听边轻轻地点头，在拉克丝的话语最后，他“嗯”地一声表示了自己在思考，气氛就这样沉寂了下来，两人就这样伫立着，许久，塞拉斯方才再次开口：“冕卫家族，那不奇怪，你们和皇室的关系可是源远流长。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不过你的愿望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你怎么能！”拉克丝刚要出声打断，塞拉斯却像已经预料到她的反驳一样：“是你来寻求我的答复，这只是我的观点，你可以等我说完再反驳不迟。”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让拉克丝不经意让拉克丝想起了阔别多年的玛莎，她曾经来信表示由于驱魔人的盘查越来越严格，她已经准备离开德玛西亚了，不知道如今她过得如何。当拉克丝被回忆击中导致无法辩驳之时，塞拉斯便继续开始说话：“你说你渴望自由和尊重，可是你要知道，你从出生伊始，就已经和冕卫家族缔结了不可切割的关系，你享受着高人一等的身份，奢侈的生活，自然，这是许多平民终其一生都不曾享受到的，但也因此失去了未来。好好想想，你为光照者工作的成果，有多少是你的身份所带来的，你的人生早已被冕卫家族框死了，你根本没有自由，即便是尊重，也不过是看在冕卫二字上的尊重。你没有自己的产业你就没有和家族叫板的资格，就算家族再怎么尊重你，在家族利益面前，你都没有谈判的余地。”宛如慷慨激昂的演讲，塞拉斯动情地说着这段话，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打动拉克丝，要想让拉克丝彻底加入自己的计划，绝不能否定她对于德玛西亚的归属感，而是要将家族放在德玛西亚的对立面，在拉克丝心中种下反叛的种子。让她因为婚事而产生的短时间的逆反转化为固有的行为，一旦没有抓住机会导致拉克丝认命了，一切便付之东流。
他赌对了，拉克丝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了，只能勉强地接过话头：“那你的意思是？”
“你的家族今天能让你为了和皇室的关系为你指婚，也许明天就能以同样的名义让你做出更大的牺牲。这样的事情，每天，每一刻都在上演，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贵族们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会通过联姻把越来越多的贵族拉上自己的战车，冕卫家族控制了军队，劳伦特家族控制了剑术研习，凡此种种数不胜数，任何一个行业都会有贵族只手遮天。总有一天，贵族们会控制德玛西亚的一切，那也是德玛西亚毁灭的一天，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在这片土地上贯彻自己的意志。税负会越来越重，平民永无出头之日，因为贵族自己不事生产，却需要享受锦衣玉食！看看我，今天的法师所遭遇到的一切或许就是以后的平民所遭遇的！这样的德玛西亚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要明白，我们拥有这样的天赋，却被称作‘染魔者’而遭到猎捕是可笑的事情，我们才是拯救德玛西亚的希望，因为我们本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即便是你，在你的法师身份公之于众之后，你也将失去你现有的一切，你的家族，你的身份，你的哥哥，光照者的身份。要想终结这一切，终结在你身上，在我身上发生的悲剧，只有推翻现有的一切，推翻贵族，为法师正名，建立新的德玛西亚。”说到激昂处，塞拉斯早已止不住地涕泗横流，“而现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我们都是法师，从为法师争取他们应得的权利，活下去的权利开始，这便是属于我的正义。拉克丝，我需要你的帮助。”
情绪是很奇妙的，在特定的情境下，甚至能够主导一个人的行为。
拉克丝被彻底说动了，她的嘴唇因为激动而不停地颤抖：“我愿意帮助你，我可以做什么？”
“驱魔人得以嚣张的资本在于禁魔石，而禁魔石的巅峰作品，你肯定知道，加里奥。”塞拉斯并没有客套，“告诉我，对于禁魔石，你知道多少。”
“这个我知道，”拉克丝从未感觉自己的思维如此活络，摆脱了家族的标签，作为法师讨论德玛西亚的未来，是如此的刺激，“加里奥由传奇工匠杜朗设计，直接用作反魔法兵器，我曾经和他...有过交流，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原因，他能吸收魔法，并释放出如同魔法一般的能量，这意味着...”
“禁魔石并不阻断法力！它只是吸收法力。”二人此时异口同声地高呼，塞拉斯感觉自己彻底赢了，困扰了他无数年的禁魔石，或许今日便是转机之时。
监牢的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拉克丝和塞拉斯对视一眼，拉克丝走过去打开门，引路的驱魔人站在门口，见到拉克丝便躬身一礼：“光照者大人，时间不早了。您的哥哥已经在总部门口恭候您回府，牢房很快也要封闭，您看？”
盖伦？拉克丝的心一下子凉了，她回头撇了一眼，却看到塞拉斯轻松的表情，似乎在示意她不要紧，她便一点头，面无表情地随驱魔人走出去了。
牢房的门重新紧闭，但灯却没有再次亮起，一片漆黑的死寂中，银白色的荧光开始在禁摩是打造的锁链上闪烁，起初只是一点光点，随后便成了丝丝光线，最后，光线彻底点亮了巨大的手铐。“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塞拉斯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笑声，“谢谢你，拉克丝。我的正义，因你而实现。”银白色的光束从指尖迸发，在石质地面上增加了一个细不可见的创口，随后，光芒渐渐地淡了下来，锁链再次归于沉寂，房间回到了黑暗，塞拉斯彻底满意地重新躺了回去。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清明踏青快乐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4月4日到4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