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真淑夫人第七章

季府卉花园中寒梅傲霜盛开，香气袭人，世家大妇、闺阁小姐笑声燕燕，人头攒动。

季夫人主事邀赏，筹调宾客好不繁忙。上穿藕丝琵琶衿展衣，下穿挑丝双杳云雁裙，外罩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主母大妇风范端庄尽显。为着深冬凛冽，园中多置雕角瑞兽银丝嵌香炭炉，暖气融融，如沐春光，梅枝上的银白雪色纷纷融化，枝头簌簌抖动，一片汪梅花海，芳香四溢。

“这绿萼梅本是我家老爷从南方蛮地带来，为着这花儿我家小儿特去请了年迈出宫的侍花匠精心养育，小心侍弄，过了几岁寒冬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季夫人面带喜色娓娓说道。

绿咢梅得天独厚，世间罕见，萼为绿色，梅中独树一帜，于满园鹤立鸡群。花瓣重重叠叠，繁复有加，形如青碟，皎皎淡翠又如波纹荡漾似夏树倒映湖水。

“花苞饱满，花蕊触多，花气幽香，花态傲然，梅中君子矣。匪若得之，必将藏之，独赏，勿相。”大司徒府庶女潇氏闺名媣心动至深，单看手持苏绣梅样手绢，似于寒梅附着上般，便知此女爱极了梅花。待一细瞧脸庞清秀，虽无嫡女端方大气，自有小家碧玉之容，发簮木海棠花样金绢，髻插球形珍珠步摇，二八年华佳人好仪态。

旁一大妇踱步过来，潇氏立退身后，原是大司徒夫人“诸位见笑，这孩子净爱些花儿草儿，她那闺阁常年百花飘香，阁亭下树木繁多，多寄情于山水之间，是以听得季夫人府上有绝世罕见君子梅缠着我定要见见”。大司徒潇夫人一席话便道明潇媣不堪主持内宅，玩物丧志，幸只是庶女，非用如嫡女般光耀门楣，立正家风，又解围潇媣方才心胸狭隘之言，以惜花带过，深宅内院手段既是这般轻言细语当家主母便断送了庶女锦绣前程。

虽是赏花宴，诸多夫人也是为着顺时相看良媳。浣花亭中小姐矜持淑女，纷纷展示才情德工，以博美名，修持自身。见之感慨良多，每个闺阁小姐无外乎如此，才、德、智、惠、礼女子皆修，不敢有丝毫松懈待觅的良人便知修行好坏。

真淑轻触潇氏步摇道“潇小姐这珍珠步摇色泽明亮，触手温润倒是称极了小姐肤色白皙红润，我那府中合顺园寒冬绽了满园红梅，虽无绿萼梅独贵，倒是也别有一番风貌”。话道此处便笑意盈盈转话对潇夫人道“有心邀请潇小姐共赏温府，夫人可愿意”？

“这······温二夫人有意自是好的，待我禀了我家老爷在给夫人准信”。潇夫人掩过一瞬而逝诧异面色，瞬间明白用意几何“二夫人身体康健，观夫人怀胎后脸色似圆润些，定是个懂事孝顺的，想我怀我家大朗可是吃了不少苦，孩儿乖巧母体少吃些苦”。

亭中忽传来一阵赞声，内宰府嫡小姐潘氏博了头等才名，迎了好些赞赏羡慕目光，才德出众，闺训佳良便是潘氏行走美誉了。待到明年草长莺飞选秀时节，便要奉与帝王家，惹无数闺中女子妒之慕之。

风雪渐起，众人移步堂中，相识之人三三两两聚集一起笑谈闺房私话，道着京中时光。衣裳环佩，翠裙罗祎，脂粉环绕，不时丫鬟进出添茶倒水，摆放干果点心，笑语萱萱。

席间侍读学士朱府庶女应众人之邀独舞凌波舞，见之身穿戏蝶撒花洋雏裙，外罩羽纱霓衣，脚踏云霏花缎织彩百花绘碟舞鞋。觱栗、箜篌乐起，飘然而动，婀娜腰肢倾转，盈盈飞步，似云端而来，又似花中戏蝶，恍惚天人踏入凡尘，‘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众人惊叹道。

舞时冰月春暖天，食案珍馐逊香前。姝之舞者绮丽秀，非到蓬莱达仙山。彩赏洋裙花钿额，簪佩翠翠身姣姣，婀娜曼妙胜羽纱。闻得弦音蜿蜒起，似的周行峭又泞，弹唱惊得魂回转。垂手杨柳依依拂，旋体惊鸿若游龙。急音翻转数数节，摇曳裙裾鸾展翅。百魅千魁莫如是，化作天宫嫦娥姿。

“狐媚作态，幸的今日未邀男客，否则岂不都被她摄了魂去”？太师篷府四夫人愤然道，篷府府中姬妾众多，邀宠手段层出不穷，累的堂堂主母近月余难见夫面。

无论如何，今日过后朱府庶女-明珠芳名远播，舞技犹胜侍奉天子近旁嫡姐慎嫔，无怪宫中传言朱明珠乃赐妾温司徒人选，此等媚骨，令人忌惮。

大司寇绥夫人理了理玉簪花耀星步摇道“篷四夫人这话偏差，朱小姐本是应众邀约起舞，应是盛情难却而舞，小姐有才有貌，让我等妇人大饱眼福，怎的到了四夫人眼中就如此不堪，怕是见此及彼吧！若如此今后谁敢展示才艺，那闺阁小姐学之何用”？大司寇官声廉洁，为人正道，从其夫人待人接物便可观之一二。“想必篷四夫人教女定是身正礼端，绝无丝毫才技舞艺这等狐媚作态”。这话犹如蒲扇巴掌狠狠打脸篷四夫人教女为无才无礼之辈。

篷四夫人正是温玄策妾室篷杲嫡母。

篷四夫人闻得此言，按捺心中愤怒道“舞，以端正舞步敛正身形上佳，不以妖娆为美。宫中慎嫔娘娘以剑舞得盛宠，当得天下闺阁女子榜样”。

“诸位夫人息怒，明珠卑微，不敢与嫡姐慎嫔娘娘相埒，女子以卑顺为首，明珠定会勤加学识，修得自身”。佳人眼含泪珠，惴惴欲滴，见者尤怜。

季夫人笑意盈盈扶起朱明珠，丝绢拭了泪眼，“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我倒觉得朱小姐舞技甚妙，只在书中见过此舞描述，话是怎么说来的‘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你们说是与不是？本是赏梅却赏出了风波，自是我这主家周道不全，给诸位夫人赔礼了”。话已至此，众人连连随礼，岔了话语聊将起来，一场风波散了开去。

时光流年，食了午膳，各府夫人携了府中小姐一一告辞。

蔚云、绿枝搀了真淑登上马车，正欲驾马离去，季夫人疾步车马前道“今日忙乱未能和夫人请安，夫人侍婢可见到礼了？”真淑邀了季夫人上车“夫人客气，今儿多谢夫人款待，礼已收下，夫人的礼独一份，见之便觉夫人煞是费心，我便领受了”。

季夫人又道“阴暗小人防不胜防，夫人即便收了我的礼也要多加防备为好。温大人如若不得麟儿，家主之位就是悬空，于子嗣上骁骑将军就不同了，夫人定要当心。过几日便是宫宴，纳妾之事皇上宴下定会赐下，听说人选已定，朱明珠列在其中，这姑娘忒知进退，有才有貌更有心，见之便知不是安分女子”。

“多谢夫人关心，那朱明珠引得嫡姐都加以忌惮，今宴上先以舞技博得才名，又以卑顺博得德名，步步为营。只是过早的暴露自己，殊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夫人这样帮我，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真淑感谢道，心下却也疑虑，如此聪慧的女子，今下却似乎有些按奈不住孤掷一注的劲儿。

“你我之间谈何言谢，当年夫君微时，幸得馥家大郎点拨提拔，加以照拂，方有我夫妻今日荣华。我与夫君立誓，终其一生忠诚馥世子，不忘恩德”。季夫人出了马车，命了丫鬟奉了好些利产药材置于车架，施礼退去。

淑德阁内管事奴才听宣而来，分座而落，偌大厅堂，呼吸之声细微可闻。

秦桑、绿枝搀扶真淑落了座，上了紫笋茶，侍立身旁。真淑细细的品了茶，左右摩挲着金镶玉手镯道“今儿召了你们，倒也无甚大事，二房秩序礼规各位遵循的很好，这月的月例银子便多赏些添头随意置办些年货去。二房不日便会进了新人，现下便要开始操持起来，各执事好好打理内务，挑选些伶俐丫头伺候新姨娘，可别出了差错，虽说数月相处，观了各位也是妥帖得当，只是谨言慎行，主次尊卑可懂得”？

各执事忙行了跪礼道“谢夫人赏赐，奴才们以夫人马首是瞻，夫人之令莫敢不从”。表了忠心，接了赏赐方战战兢兢落位。

真淑翻看了近月账册，听了几位执事奏禀。外院莫执事报禀道“禀夫人，府中进新人怕是人手紧张，驵侩来报，近日牙行进了些手脚灵活的昆仑奴，奴才想着这昆仑奴以勤劳闻名，食之甚少，价格也惠，只是这昆仑奴面相黝黑·····”。

“府中下人采选买办皆经由你，奴才忠心为上，既是手脚灵活采买些倒也无妨。孺掌事，将欣质苑打扫拾掇出来，待得几位新人进府便安置进去”。

孺掌事执掌内院厅堂，行事稳重，已是三十中妇，身着对襟青纹棉袄，伏首施礼道“诺”。

庶务整顿完善，用过饷食。绵绵冷雨伴着纷飞雪花倾洒大地，雨如清泉，露珠如脂如浆。孤鸿万里，坠坠流淌，滌浊无污，心之纯净。

“禀夫人，灵姨娘来访”，一身青色绣白梅雪狐棉衣，昙花暗纹斗篷映着雪光衬的灵姨娘风姿绰约，蔚云打了帘幔迎进内室。

“拜见真淑夫人，夫人万安”。灵姨娘施礼道“娘家庄子今日猎了麋鹿，冬日里煲上汤锅食了最是滋补，想着夫人有孕极是合适补养”。

“灵姨娘客气，灵姨娘尝尝小厨房的百花醴醪米汤羹，香甜可口”因着麋鹿气味腥膻，置于外间，辛执事着了小厮抬将出去。

铜鼎镂空炭炉里丝炭筚拨作响，温熏气息盈满内间，世事交换，四季流转，坦然处之，岁月清宁。

“夫人温性，妾身粗陋寡闻耳朵也曾刮过几阵风，二房要进新人了”。轻轻刮着瓷盏，不急不缓，清脆之声刺进心扉磨人心智。

拿起置旁绣品，初见品貌，幼儿罗汉帽，里衬絮上软软厚实银狐皮“灵姨娘从哪里听得，我怎不知，宫中可是下了旨意”。

“夫人是不信我了，原是我冒冒然上门搅扰，二爷自小便天资聪颖，一路看着行来，虽艰难险阻终披荆斩棘跃至高位。鹰折羽翅，只为纵享遨游九霄”。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