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孩正在院中你追我逐地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其中一个孩子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大门嚷嚷道：“是霁青姐姐啊！”而紧跟在他后面的小孩一时来不及刹住脚步，惯性地扑到了他的身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秦霁青见状赶忙小跑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拎了起来，之后又蹲下身去用手拍去二人衣衫上的泥灰，边拍边说道：“都是大孩子，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可有摔疼啊？”
小孩蹭到秦霁青身旁，亲昵地搂住她的脖子，小嘴一噘道：“姐姐好些日子没来了呢！”
另一个也蹭了过去，抱住秦霁青，两个人就这样把沾满泥灰的衣衫蹭在秦霁青身上，一身藕色交领襦裙瞬间变得污渍斑斑，她倒也不在意，拿起放在地上的油纸包晃了晃，说道：“看到我也不去净手，一会不想吃东西了嘛！”
话音刚落，原先还挤在院子中央追逐打闹的小孩们一哄而散，纷纷跑到水盆边仔细搓洗起小手来，那认真模样可谓是一个赛过一个。
秦霁青起身朝那群小孩中看了一眼，发现小九并不在其中，以往走到巷口时那小厮便会出现，今日竟连声音都没有。
就在秦霁青疑惑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叫嚷，紧接着还有木碗摔砸到地的声音，秦霁青正欲抬步入内查看，就有一个小女孩拽住了她的裙摆，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不可以进去的，那个小哥哥可凶了，会拿东西砸姐姐的！”
“哟！漂亮姑娘来啦，许久未见是否甚是想念你小官人我啊！”
秦霁青正想问那小孩什么小哥哥之时，小九便从屋内走了出来，灰头土脸的捧着木碗，脸上还挂着三道清晰的抓痕，显然是被指甲所伤。
小九是目前慈幼堂里年龄最长的小孩，可也不过八岁，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大人模样，做事也很是伶俐。
换作平日，秦霁青肯定是要教训教训这张嘴就胡说的小孩，可今日，她对屋内那位更感兴趣，说道：“许久未见，你倒是好欺负了不少嘛！”
小九撇撇嘴，把木碗递给刚刚拽住秦霁青的小女孩，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小大人似的皱眉说道：“小哥哥又没吃吗？他好些时日没吃东西了！”
“什么情况，新收的小孩吗？”这堂内多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平日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有饭送手边还打翻的道理。
“卖鱼的方英送过来的，说是出摊时撞见他两眼发直的蜷在一堆垃圾旁，觉得可怜就给带过来了。”
“送来几日了？”秦霁青本想问饿了几天了，可又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好似在说这堂里虐待小孩。
小九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五、六日了吧，头两日神志不清的时候还能进点米汤，这两日看着清醒了，反倒连水都不喝一口，都不知哪个才是清醒的。”边说边忧心忡忡地往屋内看了一眼。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主事不在时，这堂里多由小九照料，秦霁青自然是要问他意见的。
“他可是会打人的！”想到脸上的抓痕，小九就来气。
“没事，若他敢疯，我便帮你报仇。”秦霁青揉着小九脑袋，笑道。
慈幼堂所有卧房的床铺都是通铺，照规矩，白日里这些小孩是不可以待在屋内的，因为帮扫的大婶会把所有被褥收好，若是这帮孩子在，则会不知轻重的把床铺踩脏，可这位新来的，显然是个例外，只见他抱着双膝蜷缩在通铺一角，身体紧紧地贴在墙壁之上，散漫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身躯更显无力瘦弱。
“我叫秦霁青，是偶尔过来帮扫的……”
“大妈！”小九适时的接了一句，被秦霁青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头顶。
秦霁青和小九的互动并未招来男孩的好奇，甚至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见状秦霁青也无所谓，说自己买了些零食，让小九赶紧去院子里照看，免得小孩们争抢，便打发对方先行离开了。
秦霁青走到床铺前，侧身坐了上去，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过于单薄瘦弱的身躯让秦霁青看不出他的年龄，不过从他枯黄的发丝和深凹的眼窝来看，应是长期无法饱食的结果，那为何还要摔碗呢？
“你老家在哪儿？”秦霁青轻声问道，这时她突然想到秦澈，若是二哥在就好了，他的声音总是那样柔和温煦。
男孩无动于衷地继续蜷坐着，这让秦霁青稍稍安心不少，至少男孩并不怕生。
“你是独自一人来到此处的吗？”
秦霁青早就做好了自言自语的准备，怎料不过第二句，对方就有了反应，只见他藏于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之后视线也跟着微微上扬看了她一眼，不过立刻又垂了下去。
男孩的目光中隐着一丝丝恐惧和不安，那是对方心底的情绪，并不是针对她的，这点秦霁青可以肯定。
秦霁青试探性地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抬手轻抚着男孩的脑袋，问道：“你这年纪，应有兄弟姐妹在吧……”
说到“兄弟姐妹”时，秦霁青发现男孩的身体起了微妙的变化，尚未待她反应，男孩整个人突然震颤起来，发疯似的朝秦霁青冲了过来，嘴里嚷道：“他们把妹妹绑走了，绑走了……”
幸而秦霁青反应够快，就在男孩即将触到她脸之时，她蹭地起身，翻手一带便将人压在了床铺上。
“发生何事？”
秦霁青以为是屋外的孩子冲了进来，回身一看，竟是一个身着素色深衣的年轻男子，而男子显然也未料及屋内会有一名女子，神情不由愣住，可看到被秦霁青用手臂压在床上的小孩时，表情略有愠色。
此时慈幼堂主事也跟着进了屋，看到秦霁青也是一愣，但很快笑道：“秦姑娘今日怎有空前来啊？”
被人盯着看，秦霁青是无所谓的，可此时她正压着一个胡乱挣扎喊叫的孩子，就不免略显尴尬的轻咳两声，道：“今日正好无事，又想着许久未来，便带了些零食过来，怎料碰到小九在给这个孩子送饭，就这样……呵呵呵！”
年轻男子并不认识秦霁青，见主事如此客气，也并未放缓脸色，而是径自走到床铺前，将小孩解放出来抱在怀里柔声安抚着，如此秦霁青更加尴尬了，想她竟连一男子都不如。
早先主事是随这些孩子一起住在慈幼堂内的，可随着孩子越来越多，主事的房间便移到了与慈幼堂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独立在了慈幼堂之外，之后因来回照料不方便，便由邻里将那堵本就不结实的薄墙推倒，成就了现下的一门之隔。
主事将二人请到自己的休息处，热情地帮年轻男子和秦霁青斟上热茶，招呼道：“寒舍简陋，望不嫌弃！”
年轻男子笑道：“有茶即可。”随即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头先忘了介绍。”主事抬起手掌指向秦霁青，对着年轻男子说道：“这位是秦霁青秦姑娘，时常会过来看望这些孩子。”
秦霁青冲着年轻男子微微颔首，随即主事又指着年轻男子说道：“这位是定肃，是新搬到承济巷的书生，我见孩子们也渐渐大了，便起了让他们读书识字的心思，可是囊中羞涩，这时就遇见了定肃，竟答应分文不取，小老很是感激啊！”说完，主事起身向定肃施礼。
定肃紧忙起身回礼，道：“先生客气，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定肃？秦霁青好奇地打量着年轻男子，觉得这名字奇怪得很，不由说道：“你姓定？”
一般人都只是感到奇怪，而秦霁青的声音却还带着一丝怀疑，定肃怎会听不出，笑道：“出门在外以字示人，望姑娘莫怪。”
秦霁青长长地“哦”了一声，定肃态度真诚，可秦霁青仍感古怪，好似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表字，而更像是一个道号，算了！这又与她何干呢！
“先生，那新来的男孩是怎么回事？”秦霁青还是更好奇他一些。
主事摇摇头，无奈道：“我也不甚清楚，那孩子显然是一路乞讨来的，刚来时发着低烧，整个人糊里糊涂的，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好在喂的东西他都能咽下，可这两日转好后，反倒开始不吃东西了。”
“那可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秦霁青想到适才问他兄弟姐妹时的情形便追问道。
主事仍摇头表示不知，道：“当时是定肃在旁照顾，只有他在的时候，那孩子情绪才会稳定些。”
秦霁青看向定肃，那眼神似在问：那你可听清了？
定肃笑着看了看秦霁青，道：“秦姑娘还真是心地善良，一面之缘的孩子竟如此关心，我倒是没有完全听清，只知他喊的是人名。”
“什么名字？”
定肃低垂眼睑，默了默，随即说道：“好似什么花，可能是珍花，也可能是正华。”
这……一个女孩名字，一个男孩名字，不过刚刚那孩子嚷嚷着妹妹被绑走了，那应该是珍花吧！
“不知秦姑娘住在何处？”
满脑子都是屋内男孩的秦霁青，突然被人如此没头没脑地莫名一问，只能一脸茫然，定肃笑着解释道：“眼看夜色渐深，若姑娘愿意，不才可送姑娘回家。”
秦霁青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从耀眼的金色变为恬静的淡黄色，无须多少时日，天空又将被染得墨黑，二哥他们应该准备动身去安济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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