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018.03.19号记/周一/晴]
我已经坐上了廊坊开往北京的火车，一小时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仍旧盘桓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白风开着他的老别克马刀车载我离开紫镇赶往廊坊火车站的路上，他告诉我，因为走的是盘曲山路，所以要比来时多花费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怎么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车站。我心里倒不急了，反而希望这两个小时里时间的指针可以走得慢一些。
“你还没告诉我，你在黑绮堡挖掘出的吸血鬼是哪一个？既然不是夏令夫人和简苏夫人的话...”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眼角余光接收过他撇来的斜睨。
“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有几条和你、和我有关的线索，需要你帮我理清一下。”我说，语气仿佛他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个请求一样。
“怪不得，我以为你加重了眼影的上妆呢。”
“我不化妆。”
“为了不尊重我么。”
“我从不化妆。”
“为什么，还年轻，有资本？”
话题又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偏了。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说我的线索了。”
“好的，柴警探。”
“我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我瞥了他一眼，然后开始说出来我厘了一整晚的想法...“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那次公交车事故中，你受重伤，住了院，后来我去看过你，那算是第二次见面；第三次见面，是你使用易容术，扮成假期培训课程的推销人到我工作的咖啡店里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报了名，那时你叫菠萝先生，这是你亲口跟我承认过的，记得吗，在3月5号我们外校生在紫镇寄宿学校离校日那天，我去管甸夫人的办公室取成绩单和阶段性结课证书，无意中听到了你和管甸夫人的谈话...”
“有意还是无意还待考证。”白风打趣着插嘴说。
“别打断我，白风，我很认真地在谈这件事，你只管认真地听，并在我说完后认真地回答我。”
“不用认真地开车吗？”
我压制住自己的小暴脾气，接着刚刚被打断的部分，“那是第四次见面，我听到你跟管甸夫人对话的那天，我和你是第四次见面，我亲耳听见你说我是你招来的，而管甸夫人说她看过我的简历，决定要留下另一个...你们的对话令我十分困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对话里为什么有我的内容，事后我问过你，你承认了是你假装假期课程推销人招我进校，但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用来搪塞这个问题的盾牌是‘有办法带我进黑绮堡’，的的确确，你是成功带我进去了；第五次见面，就是我从黑绮堡出来，你好意说要带我去廊坊火车站...”
“原来你体会到我是有好意的了，还以为你一直把我当个坏蛋一样防着呢。”
“你不觉得把这五次见面按照时间顺序这么厘出来，你就像个设计圈套的坏蛋么？首先，第一次见面仿佛就是在给第三次见面的铺垫里出了个你没料想到的意外。”
白风微微皱了皱眉头，天使脸上的无辜表情又浮现出来了。
可我并不打算继续跟他兜圈子。“第一次见面就是你在跟踪我，你手机里有我的照片，别以为我不知道，事故发生时，你手机飞落到我包里，界面就停留在相机，你在拍我的照片，随即出乎意料两辆车相撞，发生交通事故，是这样吧？你怎么解释？”
“你解释得已经很好了。”他说。
“所以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偶遇，第三次见面也不是偶遇，你假扮什么菠萝先生，到我们店里招生，可是你为什么断定我就一定会报名？”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就发怵，是因为传单上面有‘紫镇’两个字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与我的第一次见面和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完全不同的了，他知道我寻找紫镇就代表着他更早地就认识了我，早在我来北京之前，早在我收到陌生女孩来信之前，早在我读过祖父日记之前...如果是这样，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引我来紫镇寄宿学校，意图何在？而且显然，他和管甸夫人的想法相悖，白风如果是想方设法让我来紫镇寄宿学校的人，那管甸夫人就是反方向要阻止我的人，一边的促使和另一边的阻止无疑都是朝向一个缘由，这个缘由又究竟是什么...
“因为吸血鬼。”白风没有犹豫太久，就回答了。
我不明白地看着他。希望没影响他集中注意力开车。
“你不是一直要成为一个吸血鬼吗。”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几乎真的像一个警察审问一个罪犯一样地发问道。
他却很平静，“我去过你住的城市，到过你家楼下，那天你妈妈拎着一袋上层是纸屑的垃圾，垃圾箱堆满了，她便把那袋垃圾放在旁边。我想，扔出来的垃圾就不再属于你们了，随手看一下里面纸张的内容应该不算侵犯你的隐私权吧，那天也许你在写日记...”
他说的一定是1月16号那天，我刚开始写这份手记的时候，因为碰翻了旁边的热燕麦，奶泡的燕麦粒把刚写完两页手记的笔记本毁得面目全非，于是我不得不找了个新本子重新记述。
...也就是说，白风相当于是看过了我手记的前两页，他知道我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吸血鬼，那他也就应该知道了我身上的奇怪现象——每周一在镜子前的准时消失...
我感到不寒而栗...
“你为什么到我所在的城市，找到我家？”我的眼神不像警察那么威风了，像是一个正跟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打交道的受害者，惴惴不安地凝视着白风。
“别这么看着我，冬歌，别想歪了，我认识你的祖父，不，应该说我知道你的祖父，是我的外祖母认识你的祖父，他们是...”
在他要继续说下去时，一阵急刹车的噪音震颤了我的耳膜...
车子急停，我们差点撞到一个人！
“我说过让你认真开车！”惊吓中我捂住了脑袋，当把手放下来时，还好那个瘦成柴木、衣衫褴褛的男人毫发无损仍然站在那里，距离白风的车只有几厘米空隙。
“我发誓你没说过这话，你只让我认真听你讲话。”白风下了车，可他走了没几步脸色就变了。
我听见了激烈的狗吠声，这才注意到那个男人手里牵着三根拴狗的绳子，可是为什么有一只狗叫得如此惨烈？撞到狗了吗...我心里扑腾扑腾地跳着...
我连忙也跟着下了车查看情况，摩斯先我一步跳出车外，它的尾巴竖得高高的，在我前面带路。
天啊，无法忍受这种残忍的场面夺目！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手里牵着的三只烈性犬正在攻击、撕咬一只体格瘦弱的白色流浪狗！
白色的狗毛上浸透了鲜血，流浪狗的一只后腿骨被死死咬在一只带有黑斑纹的牛头梗上下牙间，肉皮已经被撕烂了，血肉模糊。另一只白色牛头梗攻击它的头部，还有一只雪达犬像在给自己同伴的暴行助威一样，声势高扬地不断叫着...
而三条烈性犬的主人，牵着狗链子冷眼旁观...
“快扯开它们！”我不禁大喊。
“马西韦，你的狗疯了吗？”为防止被攻击性正撒了欢儿释放出来的狗咬伤，白风并未靠向狗前，他聪明地靠向了狗主人马西韦本人，并冲我挥手，“回车上去，冬歌，它们会咬你！”
“我可管不了它们。”狗主人咕哝一句。
“这太放纵了...”
白风试着去动狗主人的狗链，狗主人用胳膊搪住了他，“你最好别动，这时候你越扯它们，只会让它们咬得更凶。”说着，他咧开了丑陋的嘴脸，仿佛这是一句他想要观看到的下一幕戏剧的开幕词般，这个可恶的人...
白风再次警告我让我上车。
我没有听白风的话。我快速寻视脚下，车门是保持打开的，我随时可以在我下一个举动惹来伤身之祸之前跳回到车内防御。于是我急忙拾起路边一块柚子大的石头向那几只纠缠在一起的狗旁边砸去，三只烈性犬受到惊吓终于松开了对流浪狗的撕扯，那可怜狗的后腿抽搐抖动着，不忍直视。烈性犬的主人被我如是的干预给激怒了，他瞪着充血的眼珠子看着我，仿佛要向我下诅咒般，三只狗不断冲我狂吠着，狗链握在他手里，他随时可以松手...
“上车！冬歌！”白风作出第三次警告。
他松手了...
我急忙转身跑上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差点夹断那只黑斑牛头梗的爪子，它们三个在车窗外此起彼伏，呲牙咧嘴冲着我吠叫。随后白风也上了车，锁上了车门。
狗主人一瘸一拐走到主驾驶位的车窗前，敲了两下。白风摇下车窗。
“马西韦，我们不是惹事，只是你可以给你的狗喂更多的骨头去磨牙，不必要非得祸害一条生命。”白风说。
“你怎么知道马西韦的名字？”狗主人斜睨着白风，发黄的眼白显得更突出了。
“拿着锈迹斑斑的铁剪子剪掉两个学生腿的事，这里有谁不知道。”
......
这个人就是传闻中黑绮堡的恐怖看门人？我虽然已经安全地坐到车内，可听到白风这句话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记错人了，年轻人，我不叫马西韦，马西韦是我的哥哥。”这时那三只烈性犬放弃了对我的咆哮，回到站在车子那边它们主人的身旁，狗主人俯下腰，三条狗链子又重新回到他已经看不出皮肤颜色的右手上。
白风似乎想起来了，他知道黑绮堡看门人有个亲兄弟，他们哥俩就住在离黑绮堡不远山坡上的一个小树屋里。
“马西农？你是弟弟马西农？”
“难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你是黑绮堡的哪位？”这个叫马西农的态度谦卑起来，可这种谦卑是假谦卑，假得太刻意了。
“我是紫镇寄宿学校的，我叫白风。”这个傻子居然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姓名。
“白风，白风，你姓白？”狗主人马西农沉思起来，他沉思的神情倒是真诚的。“你跟姓管的有亲戚关系吗？”
“你说的是管甸先生么？”
“对，就是他，现在那个寄宿学校的校长，他的连襟好像是姓白，叫白什么来着...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嗯？”
“管甸先生是我姨父。”白风回答。
听到这层关系，这位狗主人真的谦卑起来了。“噢，那你就认识那两个叫管明日和管明骏的小少爷了？你们是表兄弟关系？他们怎么样，回去问问他们，新一轮的赌局要开始了，他们还跟不跟了，捎个话去，年轻人。”
白风想了想，“原来他们说的那个跟着下赌注稳胜的人，就是你？”
“已经有八个人了，他们两个还没有来找过我。告诉他们，这个月，我赌数字2，问问他们，跟我，还是自己猜个数，嗯？”
白风点点头，狗主人马西农终于牵狗离开了。
我和白风下车把那条受重伤的流浪狗抱上车后座，白风从后备箱拿出小药箱，简单给流浪狗包扎了一下，必须得送它去宠物医院治疗才行。
“放心吧，冬歌，你现在应该用你的手机开始在12306官网上买票了，前面拐过那个弯就有信号覆盖。到了火车站，你尽管上火车，我会载这个小东西去医院的。”他说。
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了他，我希望我们能再联系。
“刚才你和那个叫马西农的人，说的是什么？管明日和管明骏还跟这样的人有交往？”我说。
“黑绮堡关于吸血鬼伤人的谣言在紫镇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甚至滋生出了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就是下赌人，专门和好事爱打听的无所事事人群赌黑绮堡每个月会死几个人。”
“赌每个月死几个人？”这种赌注无疑会使谣言变本加厉，以讹传讹。“那刚才他说的数字2，就是这个月份，在黑绮堡里会死两个人？”
“我不相信他装神弄鬼那一套，可管明日和管明骏手里的闲钱不扔出去搁着就会难受，这只是他们若干消遣中的一个。”
“管甸夫人和管甸先生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廊坊火车站到了...
“白风，我虽然不知道这个月黑绮堡会不会死人，会死几个人，不过上个月，2月份，黑绮堡里失踪了一名高中生，一名来自你们紫镇寄宿学校的交换生，夏令夫人和简苏夫人为避利害关系设计了一场阴谋，而管甸夫人，你姨母，她识破了这场阴谋，可她却闭口不问，我知道我这样跟你说可能太突然，可是你记得我和你是一起进堡的，后来我被留下，你被赶了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我被留下了？”我们下了车，我抓紧最后的时间试图向白风阐述清楚那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继续说道，“因为第一批去黑绮堡上选修课的十名你们学校的学生里，有一个女生死了，我亲耳听到夏令夫人和简苏夫人的对话，她们是拿我来抵充那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的女学生的，于是她们就可以数额完整地交还回十名学生给你们学校。”
“有这样的事？”听到这白风也诧异不已。
“你应该清楚，你姨母根本就知道我不在第一批预约成功的选修课名单里，可是她亲眼看着我站在那十名学生的队列里，不闻不问。一回到学校，她就把我关在大门外，你看见了的，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被我顶替的那名女学生，她现在还在黑绮堡，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死了，我知道报警没有用，可是你是前任校长的儿子，也是现任校长的外甥，你得知道这件事，并让可以管这事的人也知情。”我十分严肃地看着他，等着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他会让这件事水落石出的答复...
“冬歌，”他后退了一步，手搭在车门上，“5号你离校那天，我想了那个办法帮你进黑绮堡，如果我和管甸先生、管甸夫人的亲戚关系足够深厚的话，我和你就不会自己想主意用不光彩的方式混进黑绮堡了。我的话在紫镇寄宿学校是微不足道的。而且，在黑绮堡发生的事，回到紫镇寄宿学校，就不再具有任何效力了。”他脸上的遗憾神情让我骤然失意。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听到了什么，“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学生，你们学校的学生，在另一个学校里失踪了，也许她，也许已经死了呢？就不管不问了？你们的学校，不应该对你们学生的人身安全负责吗？”
“我会试着将这件事跟管甸先生讲一下，你的时间快到了，进站吧。”我知道他在敷衍我，可此时此刻，我力所能及的，也只有接受敷衍了。我想过我要是报警的话，光是一个事发地点——紫镇，就会让警察以为我在胡言乱语。
“把摩斯装进这个黑笼子里，就能够过得去安检。”白风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一个笼子递给我，就是我们从北京来时他拎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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