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少年可算出了声。见她摔了下去，想伸手去拉，可是力气几乎都在那一钳之下用的精光，只能干伸着颤抖的手看她摔在地上。
其实床榻并不高，只是不防之下重重摔倒，依旧痛的够呛。小青一时气了起来，这人真是好不老实！分明醒着却故意一动不动惹人来探，她好心来看一看，他又故意的吓唬人！她正想先骂一顿他出出气，就看到那少年正伸着手，想要扶她起来，而那只手分明没有多大力气，还在哆嗦着，顿时一肚子的预备好的火气就说不出口了。
少年见她看向自己，半点没有要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的意思，一时尴尬起来，一只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双熬的通红的圆眼四下躲闪，倒是让小青起了逗他的心思。
“哎呦，可摔死我了。”
那少年顿时不安起来，挣扎着要起身下榻。小青见状，半点火气也无，赶紧扶着榻沿起身。给他换衣的人显然没想到他还能乱动，衣服只是松松的搭好却没有系上，他一坐起，肋骨分明的胸膛就露了出来，几条伤痕斑驳。他赶紧伸手抿上衣襟，抬眼偷偷看了看小青。小青正从门外回来，背对着他抱被子。他又垂下眼睛，将衣襟牢牢的系严了。
小青抱了被子，回头见他已经起身，就塞在了他腰后，他躲躲闪闪的，恨不得团成个团子轱辘出一丈远。小青也不再逗他，回身给他倒了水。他伸手接过，就像话本子中的江湖侠客拔刀之前饮酒一样，颇为豪放的一饮而尽，小青拉过碗又给他倒上，他依旧仰头喝了。等他再伸手时，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水流入碗中的声音。半晌才偷偷抬眼，见小青正抱着水壶，坐在不远处的塌沿上笑眯眯的看着他，登时大窘，赶紧移开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能吐的出来。
小青平日交往同龄，要么是公主府的少爷小姐，要么是颇为熟识的丫头小厮，要么是利益往来的贩夫小二，初次与陌生的同龄相交，她也不好拿出寻常跟新进小厮训话的气度，只能先笑脸对人，等他开口。不想他喝了两碗水之后，竟如喝了哑巴药一样，一声不吭，亦不正眼看人，心下也觉得这个人好生高傲。
那青年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把碗放到了一边，抬手行礼，却依旧不看人，哑着嗓子道，“多谢姑娘……刚才实在抱歉，是我一时不察……”
“不必言谢，我也只是报你带我避雨之恩。”小青见他行礼，不像是小户出身。可他又确实一身破落，就像是哪个大户跑出来的落魄少爷。小青心里转了一圈儿各式话本，心下决定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她这么想着，那边却又没有了声音。她心下略略放松，自己也倒了水，又转出门去，当她端着粥碗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盯着门口，一见她回来赶紧又低下头，不由得觉得这个大少爷可爱了几分。小青故意没直接将那粥递给他，一边在小桌边叮叮当当的整理东西，一边看那人勉力坐的笔直。他见她不说话，心下更是慌乱，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像是实在是受不了两人相对无言，正打算开口，小青抢先一步，“我看桌上有一碗白粥，八成是陆大夫给你留下的，我刚去温了温，你要喝吗？”
少年刚要开口，肚子先帮他应了。小青偷偷一笑，把半温的粥递给他。他两手接过来，风卷残云吃了个一干二净，恨不得把碗底都舔掉才好，吃完之后他可能又觉得自己吃的太丢脸，又埋下头去。这可逗坏了对面的姑娘，她笑着要把碗拿走，那少年赶紧说“不劳姑娘……”
“哦？那你怎么走路？”小青松了手，抱起双臂。
他看了看自己的脚，抬腿就下了榻，就好像布里包裹的双脚没有一点伤口一样，两步就迈到小桌边。小青才反应过来，“唉你的脚……”刚想追过去，他已经回来了，又笔直的坐在了塌沿上，不看那双眼睛，完全看不出这个昨天风尘仆仆的倒在榻上的是一个人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咳咳……”小青一急，咳嗽起来，那人又风一般的去给她倒了水，放在手边。小青端起来，勉强喝了几口，压了下去。
“你就不疼吗？”她看着他的脚，干净的布上粘了点灰尘。
“……还好。”
一时间两人又相对无言，只有小青偶尔喝水的声音。
那少年局促的坐着，也不看她，后背挺的笔直，连一丝呼吸起伏都看不见。小青默默的退到了另一边，他才悄悄放松一点。
“你叫什么？”小青问他。
“单字为青。”他一本正经的说，强睁双眼。
“如此说还真是巧了，我叫小青”她说，“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难不成也叫你小青？”
“姑娘可以叫我阿青。”
“想来这也算是个极为平常的名字。”
“是了。”他说。
“那你从何处来？”
“北郡。”
“北郡？”小青对这个地名十分陌生。她自幼长在侯府，连京城都没迈出过一步，身边人也大多是下人，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兜兜转转，从没有人跟她提过外面是什么样的。
“小青姑娘不知道北郡？”他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打量她。
“怎么？”
“……没什么。”他转回头，“大概从城西出去往西……一百个从北城门到南城门那么远，”他艰难的形容着，“再往北五十个从北城门到南城门那么远。”
“那真是很远了。”小青说。
“是……挺远。”他小声说。
“你这样的少爷，自己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吗？”小青说，“不会是真如话本所说，你出来闯荡江湖，结果被人骗的孑然一身了吧？”
“我不是少爷。”他只是这样回答了一句。
又是一阵相对无言。小青看了看天色，外面已经泛白了。
“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没有回答。小青转头一看，他的眼皮已经合上了。
“睡着了？”
他又迅速睁开双眼，“抱歉……我没有。”
小青看他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睡去，想是一路而来寝食难安，于是也收回了发问，“你从那么远赶过来，既已到了这个地方，就可以安歇一下了，不必强撑，”她笑道，“青公子，你现在就算睡过去，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了，我倒不至于把你卖了肉吃。”
他倒是面上没有半分调笑只意，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厌恶了。小青也正色起来，脱了鞋上榻，兀自躺下来。
阿青看了看自己的脚。那上面虽不算特别脏，但到底粘了尘土。他看了看不远处躺着的姑娘，把被子抱起来，膝行过去给她盖上。小青也在病中，躺的极不安稳，被子一落上身，她就睁眼起来，阿青正给她掖着脚下的被子。她赶紧起来，“阿青，被子你盖着吧，夜里还有些凉……”
“多谢小青姑娘，我……现在很热。你好好盖着，再睡一会儿吧。”他终于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又认真的道了一次谢，然后起身下榻，拿了几块糕点，用水泡化了，抹在前襟和袖子上，剩下的都泼在了门口，有些还弄脏了小青的鞋子。
“你这是……”
“没什么事，只是省的有人说什么不该说的罢了。”他低声说，“鞋子……我明天给你刷干净，小青姑娘还是睡一会儿吧。”
她不太明白阿青的意思，但要是再去收拾一番，就得光着脚。于是只能躺下来，缩到被子里闭上眼。
阿青见她合上了眼，又把衣襟解了开，揪着脏污在脸上抹了抹，尽可能远的在榻上躺了下来。他累极了，独自一人一路从北郡过来，路上荒凉，只敢在白日里合眼休息一会儿。此时躺在榻上，心里放松下来，几乎眼还没有合上，就坠入了深沉的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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