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载荣枯，楚都这座城却巍巍千年依旧是这般模样，只有时间的刀锋渐渐将它的棱角雕琢圆润。
今年的楚都早早地进入了雨季，稀薄凝出实质的雨雾随着窗外淅沥沥一直断不了的雨涌进了阁楼。焚香袅袅，潮湿的空气让轻盈而上的檀香烟也变得沉重。
今年的天也热得早。
床上酣睡的女子一个侧身不禁踢开薄衾，修长的腿跨在被衾上，头朝床里，脚尖却已然触到了床沿。
这张偌大的雕花双人床竟让她一个人睡得刚刚好。
立在床边的黑衣人见到这般睡相不禁浮出一丝笑意。他小心地将被衾从女子腿下抽出来，再缓缓地给她盖上，动作娴熟地就像做过无数次。
“长月，别闹。我凌晨才睡。”
女子呓语一声，睡梦中又把被衾踢开。
“怎么睡得那么晚。”黑衣男子有些生气。
“喝酒。喝。”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在睡梦中的女子呢喃几句，就在又要沉沉睡去之际猛然睁开惺忪地眼睛凝视床前的男子。
“必清？！你回来了！”
“我走之前的怎么答应我的。”
“我想死你了！”非非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扑到必清怀里，撒娇的语气让叶必清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
“还没跟我说为什么要那么晚喝酒！”
“昨天来了三个笨蛋被人挑唆来砸场子，长月他人你也知道，脑子不会转弯。这事我要是不出面谁不出面，拿十坛酒就把他们喝服了，临走的时候还一人办了我们一张年费会员，哈哈哈，真是一群可爱的蠢货。”非非扬起一脸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里满是狡黠。
“礼部侍郎庶子张巾，兵马司司长次子王银龙，火器营营长长子杜尧。”叶必清的眼神幽深，淡淡地说道，“都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在试探我们。”
“啪啪啪。”非非满脸崇拜地鼓着掌，“不愧是我们夏花宫宫主，消息就是灵通。”
“咚。”叶必清的气消了大半，颇为无奈地敲了敲她脑袋，“这些小事月生就能处理好，你分明就是找借口喝酒。”
“我哪有，就是月生笨死了。”非非砸砸嘴。
“咳咳。心好寒呐，大半夜替某人擦屁股竟然还被人背后说笨呐~”
门框上不知何时倚着一白衣绝世美男，男子慵懒的凤眼幽怨地打在非非身上，只是这一双美得如三月静静飘着桃花的美眸就叫人心神荡漾，若是换了旁人被赫赫有名的落月公子这样看一眼怕是就要幸福地尖叫。
只是可惜，这千般风情全然落在某个不知风月的女子眼中就如对牛弹琴。
“长月我发现你穿白色特别的英俊，比穿你的大红还要好看，应该就是人美穿什么都一样。”非非献上讨好的笑容，再次企图蒙混过关然而也只得了对方一个白眼。
“要准备出发了。”月生懒洋洋地说道。
“要去干嘛！”
“非非忘了吗？今天四月二十一。”必清轻柔地抚摸着非非的脑袋，而这一句短短的话承担了太多的沉重。
马车载着三人缓缓驶出城外，过山丘入山陵，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了很久终于从一处狭窄的山涧驶出，眼前顿时一片开阔。
只见眼前是大片的平原，山谷右边立着一间茅草屋，草屋前种着各个种类的药材，而不远处就是一大片白色的碑林。
一百三十四块碑，每块碑上都有名字。其实碑下连衣冠都没有，因为那些碑上的人尸骨无存。
晚春的风从山谷上方吹过，低洼的谷内升腾起一阵阵气流，吹着满山的鲜花摇摆，就像是故人在向他们招手。
十年了。
叶家灭门了十年。
草庐里一黑衣劲装男子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出来。
“小晨，这里！”
非非挥着手高声呼唤从草庐里出来的两人，竹制轮椅上的白衣少年冲她浅浅一笑，明媚的眼睛弯成细细的勾月。
五人汇合，十年的感情让彼此相视一眼便胜过前言万语。
“开始吧。”必清立在前方，声音清冷却又让人心安。
几人手中黄纸一扬，风起，吹开漫天的悲戚。
往事一幕幕在非非脑海中回放，一直觉得时间只是一个常量，千百年白驹过隙，眨眼间的沧海桑田，她作为一个旁观者总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但让她身历其中之后，那些灿若繁星铭刻在灵魂身处的感情竟然真的是时间带不走的。
她有一点理解当年乌江边上那个宁愿死在不属于她的时代的余小小。
非非嘴角勾起一丝时过境迁的嘲笑，半掩寒眸，十年前的那场大火好像还在眼前热烈的烧。
“娘！走啊！”
“非非，带着你哥哥走！”
熊熊的烈火瞬间吞没那道瘦小的声音，黢黑的天幕被火光映得通红，隆隆的马蹄压着半城而来。她不想逃，但马上还有四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也是仅有的一次，她感受到了灵魂深处的升起的无可奈何。
哪怕当年跌入时空漩涡也不曾如此绝望。
因为那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母亲，给她毫无保留的爱。
“叶千宁。”
非非素手拂过第一排的一个墓碑，蹲下身子又给它把杂草拔掉。即使知道这只是一个空空的墓，却也承担了她最后的依恋。
“非非。”
长月有些担忧地呼唤着她，非非转过头之际，眼底所有的阴霾荡然无存，只有满脸的笑容。
“干什么。”非非嘻嘻哈哈地走过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走了。”
“好。”非非又看向竹轮椅上的叶镜晨。“小晨，要不还是跟我回花近楼去住吧，你一个人住着不无聊吗？”
“哼。”叶镜晨还未回话，他身后推车的黑衣男子冷哼一声。
“喂，叶寒音，我没跟你说话吧，你在这里刷存在感是又想博取本大小姐的关注吗！”
“噌。”长剑出鞘，非非条件反射赶紧躲到必清身后。“必清，你看叶寒音又欺负我。”
“乖一点。”必清拍着她的头好笑地看着她。
非非才不嫌事大，又蹦到月生身边，“月生，你也离寒音远一点，他刀太长，会伤到你。”
月生两手抱胸，任她蹦跶，“我的小姑奶奶，他哪里又得罪你了。”
“我是为你好，寒音这。”又听到长剑破空声，寒音的长剑劈开一片叶子，非非话锋陡然一转，“这人还是很好的。”
“哼。”长剑收鞘，叶寒音傲娇地抱着长剑冷哼。
“走了走了。”长月拍拍非非的后脑勺，把马车赶来，三人上了马车，叶寒音推着叶镜晨来相送。
暮色渐沉，非非和必清长月三人告别寒音和镜晨，金光洋洋洒洒落满整个花谷，寒音和镜晨的身影逐渐拉成长长的影子，和一百二十块白碑莫名显得落寞。
“阿晨，跟我回花近楼吧。”非非在车上大声对着镜晨呼喊。
“再过段时间。”忧伤的少年再次浮起甜甜的笑，恰如初夏的风吹过飘零落花，灿灿兮又挂着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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