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亚梦……你没事吧？”
神代亚玖扶着走廊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的神代切子，让对方的体重压在自己身上。汗水混合着生理性的眼泪从红发少女苍白的脸上大滴大滴坠落，那双异色的眼睛此刻宛如人偶般满溢着无机质的光采。
“我……死不了，吧。大概。”残余的力气只够发出梦呓般的气音，神代切子只觉得自己的脑髓也跟着那朵红蔷薇一起被拔了出去，头像是要裂开，眼前的东西模糊一片，色彩从框线中像袋子里的石灰一样倾倒了一地。
她闭上眼，把脸轻轻地靠在神代亚玖的肩头：“不过是，反抗形象改造罢了，又不是变身。”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反抗自己甜心的形象改造？为什么要做到这样的程度才能解除形象改造？神代亚玖这样想着，但不敢问。恐怖的想法从她的心底悄然蔓延。
“因为那不是。”那不是我的甜心。那不是我的愿望。那不是我。
无论哪一个，神代切子都说不出口。谁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如此，神亦然。
就当是为了她自己，她打碎的和将要打碎的太多了，她选择暂时逃避，不去直面这个支撑面前少女饮冰三年的梦。
“这具身体，不会这么容易死。让我休息一会，一会就好。”她这么说道，视野渐渐坠落进黑暗。
“亚梦？小切？小——”神代亚玖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冷下去，三年前粉发少女生命的热度渐渐透过指缝蒸进夜空的样子不断在眼前闪回，几乎将她拖进狂乱的深渊。
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道，你不该放松傀儡的线，她才刚刚醒来，需要牵引才能够自如地站立行走，可是你的放任，正在让她坠落进更深的黑暗。
如果继续无所为的话,花和水终将是被分割于这黑暗的两端。
可是神代亚玖看着身旁失去意识的少女，她所有的伤都来自反抗。如果她牵起线，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变成少女苍白肌肤上猩红的丝痕，切断她的喉管和心脏。
“为什么不呢？三年时间，难道已经销蚀了你的痛苦、仇恨和决心？”走廊的另一头，少女的声音传来，熟悉又陌生。
“我没有！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想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是我——”神代亚玖猛地回过神，抬头便看见那个被她撞见在天台歌唱的少女缓步走来。
少女俯下身，从她的手中接过神代切子的身体，失去意识操控的躯体软绵绵地靠在她身上，从神代亚玖的角度看去就好像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汲取暖意。
她听见少女说：“她不会死，这是她得不到的东西。”
“你是谁？”
“三年月组，海原初花。”海原初花望着神代亚玖，她的眼睛是再平凡不过的栗色，神代亚玖却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深海的潮涌，“我是神代清和最初的作品‘Siren’。”
“‘塞壬’，那个没有人见过真容的杀手？”神代亚玖的脸上是狐疑与不信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不让她死掉，她和我是相近的存在，我知道怎样修好她。”面对她的疑问，海原初花如是回答，“而且，我也很喜欢她刚才说的话。”
她扶着神代切子，让她靠在墙壁上，轻车熟路地从神代切子的衣袋里摸出深红色的守护蛋，藕色指尖微微用力便撬开蛋壳，揪住了想要逃走的深红。
“就算是我，大概也没有这样的勇气吧，但是你，愚蠢的小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你想干什么！我只是在帮助她复仇，让她实现梦想而已！”宿主还处于无意识状态，深红全身脱力，却依旧嘴硬道。
“我？你总有一天要为此后悔，我只是把这个期限变成了现在而已。”海原初花的手指微微收拢，卡住深红的喉咙直到她几乎翻出白眼。
她松开手，深红的脖颈上留下了带着烧焦气味的锁链形痕迹。无形的链条一直延伸到海原初花的手中。海原初花将链条的另一头绕在神代切子左手的中指上，变成了一枚锁链形的指环，上面开放着深红近黑的褪色蔷薇。
“你的主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会妥善使用你的力量，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她的语气古井无波，几乎像是圣的翻版。
做完这一切后，她将深红近乎粗暴地塞回蛋中，又将蛋放回神代切子的衣袋，闭上眼睛，用额头轻轻抵上对方的额头。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目光转向神代亚玖，手指抵在唇边：“她快醒了。”
话音刚落，神代亚玖只觉得喉咙一紧，随即下意识接住了被海原初花推给自己的神代切子，再转头便看见海原初花背对着走廊的窗户向后仰身跃出了窗外，在接触到地面的前一刻凭空消失了踪影。
*
神代切子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或者说不是第一次在梦境中瞥见名为“预兆”的东西。
梦里有大片混沌灰白的雾气，浓郁得像牛奶，粘稠得像凝胶，吸入胸腔有种令人欲呕的毛茸茸触感。
而当她拨开雾气，却总能看见无边无际的斑驳花海，每一朵花都带着枯萎的色彩，压抑沉寂令人窒息。
在花海的中央，她看见少女跪坐如同被人丢弃的布偶，褪色的粉发布满暗红的锈迹斑斑，缺失了一只的金色眸子中溢出痛苦而迷茫的神色，像是刚刚从亘古的噩梦中苏醒，又或许仍身处梦中。
她的瞳孔缓缓转动，突然抓住神代切子的手，像垂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将眼眶溢出的鲜血涂抹在她的手心。
神代切子听不清她的声音，但她的口型仿佛像是在说：救救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的指甲嵌入神代切子的眼眶，隔着梦境传来生疼的触感，却没有任何伤口，溢出的血液就好像在梦境中落下了深红色的泪水。
然后忽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乌黑的鸟羽，温柔地飞舞穿破了令人窒息的雾气，带着些许焦灼却冰凉的气息，安静地落在了她的手心。
她睁大眼睛，脑海深处好像什么东西要冲破记忆汹涌而出，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冰凉的触感代替了鸟羽，覆盖在她的手心，神代切子回头，只见少女飞扬的栗色发丝。
她带她挣脱了粉发少女的手，腐败的花海忽然活了起来，像一只冰冷却燥热的倦鸟，拍打着翅膀，从他们的身侧飞掠消失不见。
她们跑了很久很久，并且如此清晰的在梦境之中感受到时间的汩汩流淌。终于，在醒来的前一刻，雾霭淡去，她窥见了雾霭重叠之后，遥远却夺目的、跨越了千万里而来的阳光。
直到最后一刻，神代切子也没有看清栗发少女的面容，除了清晨阳光温暖的温度，便只剩下那片鸟羽和少女冰凉的手心。
*
“呜……我，昏睡了多久？”神代切子睁开眼睛，大脑以较平时快得惊人的速度恢复清明，她撑起身体，刚好看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窗外。
“亚梦，你终于醒了！”神代亚玖此刻的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说，她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哽咽，“我、我好害怕……”
她拥住神代切子，脊背微微颤抖着，神代切子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刚才那个消失在窗外的女生，是谁？”
神代亚玖一愣，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办法说出任何与海原初花有关的词句：“我也……不知道。”
这时她才明白，海原初花刚刚对着自己比出“安静”的手势用意何在。
“是吗，可是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很特别……”神代切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只有左手中指上枪色的链戒，冰凉的触感像极了少女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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