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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无恨—杨戬后传 第八章 心有千结(1)

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白日里,天闸之下的弱水,柔顺又安宁,似乎那只是一条长河,和凡间的江河湖泊一样。

不过,守护天闸的天将已经习惯,入夜以后,弱水之中就会冉冉升起一朵娇艳的玫瑰,一滴、二滴……无数滴晶莹的水珠环绕着玫瑰,轻轻飞舞、转动,凝聚成一个仿佛水晶一般透明的女子,那才是弱水的真身,黑色的直发披散至腰间,紫色的长裙上一朵玫瑰分外醒目。

弱水仰望着星空,开始唱歌,虽然是永远不变的一支歌,却让听到的人不会厌倦,因为,三界中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声音,能唱得那么深情:“涉江采芙蓉,秋江烟水空,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回首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今天,多了一个人来听弱水唱歌,虽然也是紫色的衣裙,可是衣裙上却没有花朵,只有层层缠绕飘飞的白绫,映衬着她清冷的美丽容颜,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姿。她就是广寒仙子嫦娥。

“嫦娥仙子,弱水的歌好听吗?”

“好听。”

“仙子听出什么了?”

“忧伤。”

“咯咯咯……”弱水笑起来,“仙子难道没有听出情意吗?”

嫦娥道:“弱水,你为什么总是唱同一首歌?”

“因为这支歌唱的是情,是天界没有的东西,哈哈哈”弱水摇摆着透明的身体,水雾迷蒙,“广寒宫主嫦娥永远都不会为情所动,又怎么能听出歌中的情呢。”

却见嫦娥双臂轻舒,白绫回旋,当空一舞。翩如兰苕,宛如游龙,又似低回之莲波,凌乱之雪风。

弱水不由再次吟唱起来,在弱水的歌声中,嫦娥之舞越发凄美绝艳,令人心碎。一曲歌罢舞罢,嫦娥身形竟似摇摇欲坠,向广寒宫而去。

弱水胸前的玫瑰变得格外红艳,她讶异地叹息一声:“玫瑰感应到了情意,原来广寒仙子,也是有情。”

嫦娥回来得越来越晚,因为她越来越害怕广寒宫的长夜。

习惯,是会让人产生依赖的,神仙也一样。有些东西,倘若从来没有,也就习惯于没有,一旦有过,又突然失去,人就不习惯。

几千年,嫦娥原本习惯了夜里黑暗的四周、孤单的月亮,但是最近的几百年,黑暗的四周却不再只有黑暗,每一个夜里,总有真君神殿长明的灯火与广寒宫遥向对应。

于是她渐渐又习惯了这新的模式,她可以枕着那灯火安然入眠,她有了千年都不曾有的放松的睡眠,她不再讨厌夜晚,甚至,期待好梦留人睡。可是这些天,黑暗重新包围的广寒宫,她回不去从前了。

今晚,嫦娥怀抱玉兔,仍然摆脱不了习惯,望向那熟悉的方向……竟然,又亮了,又有了灯火!她霍然起身,心跳加快,难道是杨戬回来了?他还活着?她向那灯火飞去。

嫦娥轻轻落在真君神殿的庭前,意外地看到殿中坐着另一个人,不是杨戬,是八公主文华。

殿堂已经被文华整理过了,每一层书卷都码得整整齐齐,一如它们的主人还在的时候。桌几上又堆满了从前一样的文书奏札。文华拿起一本奏扎翻阅,又想起瑶池那一幕……

这一天,玉帝屏退左右,在瑶池召见八公主。

“八儿,你把新天规给朕从头到尾念念。”

“是。”文华展开从五彩石上誊抄下来的新天规,字字句句读来。玉帝闭目细听,有时候点点头,又有时候皱皱眉。

文华不读也罢,一读之下,发现过去二郎表哥阳奉阴违的执法,桩桩件件在此新规中有了着落,更有方方面面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情,都有细致的阐述和精当的释义。这书简中的字字句句,都在眼前化作表哥忍辱负重、呕心沥血的模样,文华不由悲从中来,几欲哽咽。

玉帝探询地望着她,她忙强笑道:“嗓子有点痛,读不连贯了。”

玉帝听完了,又拿在手上特别地翻阅了几处,才说:“按照新天规,我这个三界之主的权力可是少了许多啊。”

文华道:“父王,这未必不是好事啊。您想,出了事无法可依,才会需要借助权力来解决。新天规比旧天规更全面细致,判罚更为精准,只要完全按照律法执行,原本不需要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权力呢。”

玉帝道:“那还要我这个玉皇大帝干什么?”

“父王,您这么精明的人,如今反倒糊涂了。”反正只有父女两人,文华也不再拘于君臣之礼,走到父亲身后,伸手替他揉揉肩,道:“无为之治,才是大治。父王您的态度和表率,若能让天下归心,臣子情愿辅佐于您,不敢妄动,子民情愿归顺与您,不思反叛,您岂非获得了三界之中最大的权力?”

玉帝颇为吃惊地看看女儿,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儿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沉吟一会,问道:“八儿,那你对杨戬这个人怎么看?”

八妹略略思索,“父王,容儿臣斗胆说一句。二郎表哥执掌天条这八百年来,使我天庭威加海内,恩泽四方,这岂非天庭之幸!陛下之幸!父王您设想一下,这三界之内,换做何人能做到?”

玉帝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事实,但你难道不曾听闻众仙之口,你那二郎表哥声名狼藉?”

八妹不由冷笑道:“父王您当初成就霸业时,何曾惧怕过众口铄金?再说,以文华看来,若不是旧天规漏洞太多,自由裁量过大,二郎表哥即便是司法天神,又如何能够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故儿臣以为,若是二郎表哥的行为令陛下失察,众仙怨恨,那错是在天规。如今积弊已除,父王应该高兴才是。”

“唉……”玉帝苦笑道:“想不到八儿愈发伶牙俐齿,倒令人无从反驳。”

八妹贴到他耳边说:“因为瑶姬姑姑的事,表哥与父王是有私怨,却不是公仇。表哥若真有反意,天下早非今日之局面。父王若能以公心度之,岂肯轻折栋梁之材?”

玉帝拍拍文华的手,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女儿,我差点要把你当成杨戬的说客了……罢了,你去把真君神殿没有处理完的文书奏扎捡些要紧的拿来,朕要亲自对照新天规批阅。”

文华从思绪中回来,放下手上的扎子,起身踱到书架前,抽出过去的卷宗,表哥端正有力又不失秀气的批阅小楷映入眼帘,她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这些字迹……

嫦娥在殿外悄悄注视着八公主,只见灯火映照着她夺目的红裳,那凝神于卷宗的如水双眸,宛若痴迷,宛若哀恸,宛若决绝,宛若幽冷,饶是嫦娥阅尽千年的心,竟不由被震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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