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三日后，九巍山漫山树端的雪才勉强化尽，但在无人察觉的树林深处，仍有堆积成冰的雪块尚存。
化雪后，九巍山前的清泉涨了半尺高，流过村前的河流宽了身子奔腾地更加欢快，水中的鱼群在斑驳的水光中游窜。
程艾将小雪狐塞进捕兽笼，带它到河边清洗污浊的的身躯。
这几日，程艾顿顿喂这小雪狐生鸡肉块，它却总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从尖尖的鼻子前喷出不满的气息，淡绿萤石般的眼睛半盍着，高傲得很。但只要程艾一走开，它又会津津有味地啃起肉块，这是它从前未曾尝过的美味，所以总是解决的滴血不剩。
原本就有不少血块和泥土粘在雪白的狐毛上，如今嘴角处也粘上了凝结的血块，没有母狐的舔舐，这只洁白的小雪狐活脱脱变成山间的杂毛狐狸。程艾怎么看它都觉得不舒服，终于还是在它的强烈抵抗，将它塞进村前的河流，用力洗涮了一番。
雪水融汇的河流异常冰冷，即使有灿烂的太阳照耀着，程艾将手渗进水中时还是忍不住打着冷颤。她无所顾忌似的将小雪狐连同捕兽笼一同沉浸河流，只留一个两寸的宽度够它伸长嘴巴呼吸。
刚入水时小雪狐在水中扑腾甚是惊慌，但慢慢的适应了水温，似乎喜爱上了流水从身边流过温柔的抚摸，就像它的母亲用宽厚的狐尾抚摸它一样。
程艾看着小狐狸竟然在捕兽笼里游了起来，没来由的觉得好笑。于是打开笼子，将它放了出来。失去了笼子边框的支撑，小狐狸又在水里扑棱了起来，踩着河底光滑的圆石，向岸边靠去，扑在程艾浸在水中的双手上。
程艾见它玩够了，便从挎间的布袋里取出皂粉，在手中揉搓开后轻轻抚在小雪狐身上。它萤绿色的双眼乖顺起来，撒娇地靠在程艾手边，任它在自己身上抚摸揉搓。
从雪狐身上洗下浓重污浊的脏水，很快融入清流中被冲淡消散了。小雪狐又恢复了纯白的模样，就像那天在雪地洞穴里看见的那样，程艾用一块绒布轻轻擦干它身上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她清楚地看见他额前雪白的毛发间夹杂了红粉的毛发。那不是血迹，无论怎么揉搓她也没能洗去那一块，她想，那是它母亲留给它的痕迹，是属于它身体的一部分。
前一日，四邻听闻程家决定收手不再打猎的消息，平日和程权要好的猎人们都惊异地围到程家竹屋小院，听到程权亲口说出，惋惜地不住议论叹气，九巍山最好的猎人金盆洗手了。但同时他们又有些欣喜，以后他们能捕到的猎物定会更多些，因为少了最优秀的人和他们竞争。既然乡亲们都来了，程权便把屋中的工具取出来，匕首，弓箭，一整套剖皮用的刀具……除了一把斧头，程权把所有捕猎用的器具都送了出去。他当真决定不再捕猎，就算以后有一只飞鸟落在屋前的栅栏上，他也不能拉开弓箭去射杀它。
程艾把弓箭送给了临户的那对双胞胎，双胞胎从父亲那得知程艾姐姐不再射箭，便跑着来向她要走了弓和箭。他们已经十岁了，但他们的父亲不肯教他们射箭，其实他是不愿他们走上捕猎的路，他是村里少有将孩子送去城中读学堂的一户猎户。双胞胎们对学堂的学习不敢兴趣，他们最喜欢看程艾射箭，二十米的箭靶，她眨眨眼就能射中正心，他们也想像她一样。于是他们时常偷偷拿父亲的弓箭练习，即使被抓到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但他们仍乐在其中。如今有了弓箭，他们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比以往更谨慎的练习射箭。
程家院内，程权正举着斧子劈砍往常用来挂晒走兽皮肉的竹架，竹条散落在地，即将成为中午炊饭时灶台里的灰烬。烧了这竹架，程家就和猎捕再无瓜葛。
程艾提着装有小雪狐的捕兽笼回到竹屋时，双胞胎们正拿着弓和箭来找她。昨夜月明，他们练习了一个通宵，如今正意气昂扬的来和她比试。
“我不射箭了，你们向我要弓箭的时候就知道的。”程艾把捕兽笼放在地上，小雪狐在笼里来回窜。
双胞胎看着程艾的眼睛，那里面熄灭了光，从前他们看她练习射箭时那种璀璨而夺目的光不见了。他们知道，她真的不会再射箭了。与其说是不想，应该是没必要。射箭是为了捕猎，如今放弃捕猎，也等同于放弃射箭。
双胞胎不再强求比试，他们被捕兽笼里的通体洁白的雪狐吸引了目光。他们只见过死去的雪狐，如今这样一只灵巧的小动物在他们面前的，孩子的心性一下又被唤起。双胞胎用箭簇逗弄捕兽笼里的雪狐，天真地扭头问程艾能不能把雪狐送给他们。
小雪狐警惕地张开利齿，萤绿色的眼睛望向程艾，好像在警告，又好像在乞求。程艾挥掉伸向小雪狐的箭，毅然拒绝了孩子们的请求。
她知道，只要到他们手中的动物，不出三天就会被他们玩弄死，从前他们向她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灰兔。第二天，她就在河岸发现了那只兔子的尸体，头骨已经被砸扁，内脏散落在石堆上，一眼便能看出是人为的。后来她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说只是想看看小兔子的脑子和肠子哪块更大，笑得那么天真那么自然。
双胞胎一副失落地模样收起箭，但扭头又对着雪狐做出鬼脸，吓得小雪狐收起狐尾瑟缩在角落。最后两个人在程艾的冷视下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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