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朝承治年间，正值盛世，都城文都繁盛昌隆。
承治四年，文都以西的覃山发生山震，百姓死伤无数，城镇毁坏无以休整，民不聊生。
承治皇帝整整一年未上朝，朝臣的上谏也皆不理会，赈灾之事无果。
然百姓疾苦，东朝宫内却建起酒池肉林，承治皇帝与他的胭贵妃日日歌舞欢愉。
身为三朝元老的丞相轩辕士以死觐见。因其有先皇册封的黄袍，承治皇帝无可奈何，只得下令禁止他入宫。
歌舞声在东朝宫内响起，百姓的哀怨之声在宫外不绝。
众人皆道，便是皇上身边的胭贵妃，实乃狐妖，可蛊惑人心。
后宫里，因胭贵妃而失宠的妃子们，有不少听信了宫外传言的，终日惶惶不安。
这一天，失宠的萧美人与官至尚书的父亲谋计，从宫外西边的福乾道观求来压制妖性的黄符，买通胭贵妃宫中宫女贴在胭贵妃屋内隐蔽之处。
三日后，宫中传来萧美人的死讯。
萧美人的宫中的宫女说，那日她看见萧美人神情惶然，在井边独坐许久，等她出去再回来，萧美人已不见踪迹，后来才知道她是失足落进了水里。
井边厚重的尘土上，除了萧美人的足印，再无其他。
萧美人跌井而死，于宫中众人来说不过是投石入湖，除了惊起几圈随时消失的涟漪，再无影响。
萧美人的父亲萧尚书得知女儿死讯，认定是妖妃害死了他的女儿。
痛心疾首之下，萧尚书亲自拜访从前与他敌对的丞相轩辕士。
轩辕士是朝堂中少有正直不阿的大臣，像萧尚书这样的大臣虽然不奸佞，但也贪利。
自萧尚书迁官那日起，轩辕士从未给过他一丝好脸色，他也处处防备着对方。
如今的朝堂里，能让皇上为难的大臣，只有轩辕士一人。萧尚书若要为女儿报仇，不得不扯下脸面来求轩辕士。
萧尚书提着锦盒来到丞相府的时候，丞相正坐在院子池前喂鱼，满池锦鲤涌在池边张开大口。
轩辕丞被下令不得进宫后，在府中也颇逍遥。
轩辕士看见萧尚书走进府里，气定神闲地端着鱼食从池边站起来。
“稀客啊。”
“丞相海涵，往日是下官不懂事。”
“此话怎讲？”
“丞相不知，小女，小女遭人陷害，竟先我而去了。”
萧尚书说着伸手去抹眼角的泪，将去道观求符的事慢慢道来。
“我没记错的话，一年前皇上要娶那妖女时萧尚书也尽了不少力吧？如今不正遂了你的愿。”
轩辕士说话丝毫不客气，冷冷地笑着。
萧尚书心中吃瘪，仍笑面相迎，将手中的锦盒递了出去。
轩辕士冷瞥一眼，“萧尚书以为我是什么人？休要将我和你们这些无耻之徒混为一谈！”
“丞相误会了！”
萧尚书说着，打开了锦盒，“丞相想要的都在这里。”
原来，里面是一本账簿。
这些年朝中各大臣勾结收受贿赂的记录全在账簿里，萧尚书原本想留一手自保，如今正到了用时。
轩辕士阖眼沉思半刻，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那胭贵妃乃妖女！我识得福乾道观一位伏妖的道士，若丞相能带那道士进宫，道长自有办法收伏妖女。”
轩辕士听着他一言一句妖女，心中可笑。但萧尚书竟有此计，未必不可利用，也好铲除那个棘手的女人。
皇上虽禁止轩辕士上朝，但只是不想听他谏言。十日后乃中秋，承治皇帝仍旧是留了一份情面给轩辕士，给他下了中秋筵席的请帖。
“中秋之日，便让那道士随我入宫。”
萧尚书连连道谢，留下锦盒离开了丞相府。
这时，一个灰衣长袍的男子从屋中走出来。
“岳父，不需多日，朝中各贪官的证据就能集齐，你何需再多此一举？”
轩辕士抚着下巴上灰白相见的须发，神色变得凌厉起来，“有人抢着替我除去那妖女，为何不让他去做？”说着将锦盒递给男子，独自回屋。
“胭贵妃真是妖女吗？”男子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二）
启明，东朝宫鸳鸯宫寝殿内。
华丽的卧榻内，胭贵妃侧躺着，两汪清水似的凤眼在身边的人的面目上游走。
躺在她身侧安睡的正是当今东朝的皇帝，受万人敬仰也受万人异议的承治皇帝。
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趴在卧榻旁的软垫上，仰起头望向卧榻。
“你瞧，他的眉眼与那人的像极了。”胭贵妃指尖在承治眉间一点而过。
屋中无人，虽是荒谬，但胭贵妃确实在与那只狐狸说话。
“可他究竟不是那人。”那狐狸竟也在回应她的话。若是旁人在此，绝无法察觉狐狸的话语。
胭贵妃神色微微黯淡，又突然亮起光芒，“前些日子他托人送了些玉露糕给我，与从前的一样可口。”
狐狸呜咽道，“他若真有心于你，应该亲自来见你。”
胭贵妃扭转身子望向狐狸，神色尽是委屈，“你就不能说些欢喜话与我听吗？”
狐狸摆了摆雪白的大尾巴，“皇上送你千金也不及那人一句话令你欢喜，我又何必多言。”说完将脑袋伏进胸中。
胭贵妃眼中落下两滴泪，背对着承治躺下，无言。
天大亮时，承治皇帝方醒来，胭贵妃虽醒了，却装作熟睡的模样，承治生怕吵醒了她，嘱咐宫人为其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离开了鸳鸯宫。
正午时分，胭贵妃怀中抱着雪白的狐狸坐在窗前，就像往日那样，时常一坐便是一天。
她从那窗外究竟望见了什么，宫人们皆不敢过问，胭贵妃也从不让他们在屋中待着。
太阳刚落下山头的时候，一封书信送到了鸳鸯宫，胭贵妃满目欢欣小心打开信封。
“中秋日前动手。”
失落感在心中蔓延，她点起红烛将信封烧毁。
“他说了什么？”
狐狸趴在她膝上。
“他让我在中秋日前杀了承治。”
“那很好，你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解脱吗？”
狐狸似乎不愿意再说话，微微点头示意。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好多人因我而死。”
狐狸摇摇头。
胭贵妃突然笑了，笑声仿若夜莺低吟。
宫外传来呼声，是承治来了。胭贵妃又像往常一样起身迎了出去。
夜，渐渐深了，安睡无言。
宫外。
萧尚书来到道观时，清缘道士正在观内画符。
“道长！你害得我好苦啊！你那一道符，非但没有压制那妖女，反害死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萧尚书哭嚎着往清缘道士身上扑。
道士闪身一躲，萧尚书手掌按在朱砂泥罐中，沾染满手猩红。
“这位尊者切勿动怒。那妖女道行高深，前些日子我进山，已为俘获妖女做好准备。”
萧尚书问他有何良计。
道士贴在他的耳侧细细说了一番，萧尚书满意地点点头。
二人商量好对策，只待日后进宫。
中秋夜，夕阳与圆月共占天方。
东朝宫内歌舞升起，东朝重臣纷纷进宫在玄华殿入座，道士也随轩辕士进了宫。
承治皇帝坐在首位，容貌艳丽的胭贵妃坐在她身侧，胭贵妃眉目如画，怀中抱着雪色狐狸。
“诸位大臣，这些时日，堂下对朕的非议愈加响亮。”承治高举酒杯，一口饮下，“如今东朝盛世，不知众卿家有何不悦？”
轩辕士起身高昂道，“覃山地震，百姓苦不堪言，皇上却在宫内歌舞欢乐，身为东朝宫的臣子该如何悦心？”
“前几日朕已拨下赈灾款，何以苦不堪言？”
“各地贪污现象之严峻，皇上却坐视不理！”
语毕殿内一阵哗然。
承治叹了口气，“朕不是不想管，朕管不了啊，这偌大的东朝，我又有何策？”
殿内，一个玄衣的男子独坐无语，面色凝重，目光望向承治身侧。
胭贵妃无心听轩辕与承治辩言，她早就看见了那个玄衣男子，她日夜思盼的人正坐在殿内望着她。
轩辕士大嚎道，“昏君！若不是你日日沉迷女色，怎会无心关照朝政？”
承治生气地丢下酒杯，“老匹夫！若不是看在先皇对你的关照，我早就砍下你的人头！如今你若敢再多言！看我不杀了你！”
轩辕士丝毫不怯懦，“要杀！便先杀那妖女！”
轩辕士话音刚落，扮作小厮的三位道士从殿内出来，各自从腰间取出法器，对准胭贵妃。
殿中混乱一片，众大臣在席坐之上蠢蠢欲动。
那领头的道士正是清缘，他手握玉瓶对胭贵妃大喊一声：“狐妖！还不束手就擒！”
胭贵妃笑着，她仍旧看着她心爱的那个男子，那人神色淡然，仿佛与这一切皆无关系。
承治面色一沉，对着殿外的侍卫大喊，“来人，将刺客压下！”
清缘道士左右的两位弟子向地上扔出两颗球丸，顿时升起红色烟雾，侍卫皆困在烟雾中无法动弹。
“若你束手就擒，我且留你完整魂魄！你要是冥顽反抗，那我便打碎你的灵魄，让你投胎无能！”
承治将胭贵妃护在身后，柔声对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胭贵妃微笑着望向承治的眼睛，多么熟悉深邃的眼，“皇上信我是妖吗？”
“不管你是妖是人，我皆爱你护你。”
胭贵妃秋波一动，缓缓站起身，膝盖上的狐狸跳到地上，往殿后窜去。
“皇上且信我罢，我是人，不是妖，他奈何不了我。”胭贵妃说着向下走去。
她不是走向道士，她正朝他心爱的人走去。
那个将她救下，曾给她无限关怀的男人。
可是她走不到了。
两个道士抛出沾染黑狗血水的粗绳将她绑住。
胭贵妃笑着，笑声越来越凄厉，在整个大殿回荡。
“爱妃！”
承治正要冲下去，被太监拦住了。
胭贵妃回身看她，“皇上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她又转身面对清缘道士，“你说我是狐妖，可有证据？”
清缘打开手中的玉瓶，“这里面是灵狐的鲜血，若你不是狐妖，喝了此血自是安然无恙，可若你是狐妖！便会被打回原形！”
胭贵妃什么也没说，抢过玉瓶一饮而尽，血腥在她口中蔓延，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闪过，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身后承治皇帝在唤她的名字，“胭脂。”
可她，不是胭脂。她是宋艾香，是九巍山村猎户的女儿。
宋艾香不是狐妖，她只不过是一个能通灵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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