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征闽统帅查文微，本来就是个动笔杆子和卖嘴皮子之人，打仗是个外行。大军出征后，一路迟出早歇，赏景饮酒赋诗，仿佛入闽旅游一般。边镐多次提醒兵贵神速，他依然无动于衷，以致错失进攻良机。大军走走停停，半个多月才入闽。此时闽国王延政平定了朱文进、连重遇叛军，局势已经稳定，正严阵以待南唐军的到来。南唐军见建州早有防备，不敢贸然进攻。查文微、臧循兵屯建阳赤岭，边镐、王建封兵屯建州南岸。王延政调兵遣将，将福州侍卫军及拱宸、控鹤两都兵调往建州防御，令仆射杨思恭与统军陈望率兵前出建阳，列阵建阳溪以阻截唐军，令镛州守将张汉卿率兵驰援建州，与边镐军对峙。唐军缺少渡河作战的船只，只得命军士伐木竹造筏。唐、闽双方隔水安营扎寨，相持月余。
查文微、臧循见闽军列阵严密，一时难以找到进攻的突破口。
部将杨检私下进见查文微献了一计：“福州朱文进的旧将林金田与末将是同乡好友，林金田现为福州守将。末将愿持银两前往福州，收买林金田与朱文进、连重遇旧部，许与高官，伺机起事，再次挑起闽国内乱，到时攻取建州易如反掌。”
查文微连说好计，秘密安排让杨检夜间乘船顺流而下，前往福州。但杨检未出建阳就被闽军巡河兵截获，直接送往建州统军陈望大营。陈望令人带上杨检，查明身份，大喜，立即拔刀架在杨检脖子上，喝问：“大胆奸细，愿死还是愿降？”
杨检本是贪生怕死之人，此次自荐前往福州，也是自有打算，若事成，则可立功受赏；若事不成，则携银两远走高飞。杨检见陈望问话，连说愿降，并供出此次赴福州的目的。陈望让杨检画出查文微的营寨详细布防，心生一计，立即前往禀报仆射杨思恭。杨思恭与陈望密谋后，招来杨检，交待如此如此。杨检受命，七天后返回南唐军营地。
查文微见了杨检，急问事情办得怎样。杨检说道：“大事成了。”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书信，原来是福州守将林金田寄给好友陈望的密信。信中分析了王氏在闽国早已人心背离，大势已去，劝陈望叛王降唐，共图富贵。其言辞恳切，极有说服力。
杨思恭将信放在手里把玩了许久，自言自语道：“陈望肯降吗？”
杨检说：“末将也未曾见过陈望，听林金田说，他是个贪图钱财之人。只要多带银两，再凭末将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动他。”
查文微问：“你上次带去的银两用完啦？”
杨检说：“欲办大事，哪能惜财。上次所带银两全部交与林金田，让他上下打点，多结党羽，以图尽快成事。”
查文微心里骂杨检只知道使钱，但也没有其他办法，虽然心疼，也只好差人再拿出银两与贵重礼品，让杨检携带而去。
五天后杨检再次返回唐军营地，面露得意之色，说陈望愿归顺唐军，并将陈望来信递给查文微。查文微将信将疑，见陈望信中所表对王氏家族的失望，其分析在理。陈望在信中还提出条件，要求事成后将建州封赏给他。查文微没看出任何破绽，觉得可信。
杨检就这样多次往返建阳溪。这天回来禀告查文微：三天后闽国仆射杨思恭回建州城，陈望将率军投诚，并带领唐军一道攻打建州。查文微大为高兴，立即召见臧循等将领，商议攻打建州之事，并派人通知边镐，准备三天后渡河进攻。臧循与众将对陈望来降均表示怀疑，要杨检转告陈望，若真来降，请过河面议。杨检匆匆回到对岸，他知道臧循等人已识破假降诡计，再也不敢返回。
陈望原想以诈降计诱骗唐军渡河，待一半唐军上岸时发动攻击，一战便可彻底打败南唐军队。他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向杨思恭建议说：“杨检今日刚回，此时唐军对招降尚存一线希望，守备松懈。我军当抓住时机，出其不意，渡河突袭，定能成功！”杨思恭连称可行，令陈望领兵三千，由杨检领路，趁夜偷袭唐军大营，自己带领大军作策应。
入夜，陈望带领三千精壮敢死之士，乘坐竹筏，悄悄驶向对岸。闽军上岸，远远望见唐军营寨灯火依稀闪烁，四周寂静无声。陈望与三千兵士突然起身一齐冲锋，见帐放火，见人就砍。唐兵梦中突遭袭击，不知对方底细，纷纷乱乱，到处逃窜。江对岸杨思恭一看唐营火起，知道陈望得手，便令所有战船一齐出发，渡河接应。闽军营几百名士兵战鼓齐擂，几千名士兵齐声呐喊，一时鼓声和喊杀声雷鸣般响起。南唐士兵以为对方千军万马杀来，哪有抵抗之力，三万士兵如潮水般的败退下去，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南唐谋臣臧循冲出营帐，大声喝令败军转身回去，但已无人听从。杨检带着几名军士迎面冲来，臧循刚要询问，杨检身边闽将二话不说，突然冲上前去，一刀斩下臧循首级。
查文徽睡梦中被外面的喊杀声惊醒，慌忙起身披挂上马。只见营寨大火毕剥燃烧，唐军四散溃逃。大将杨收、孙震带了几百名亲兵上前护住查文徽，报告：“建州大军渡河突袭，前军已败，大将军请先撤离！”
查文徽吓得瑟瑟发抖，在杨收、孙震亲兵的护卫下，向边镐军方向撤去，身后败军也跟着溃逃。
边镐兵屯建州对岸，此时船只也打造完毕，但仍未接到攻城命令。眼看年底到来，不知查文微到底在等什么，未免心急如焚。这天他约上老将王建封一起登高远望，但见青山环抱，绿水掩映。建州城在烟雾中静静矗立，城楼上旗帜星星点点，随风晃动。边镐与王建封凝视对岸，心潮起伏，谁也不愿说话。
边镐与王建封有着同生共死的特殊命运和经历。两人祖籍同为金陵，黄巢起义时，父辈一起迁移福建浦城。边镐年纪比王建封稍长，两人平时私下都以兄弟相称。此时两人面对似曾相识的建州城，二十多年前的恩怨再次涌上心头。
边镐与王建封少年时双双投军于闽西北行营招讨使章仔钧麾下任步卒，由于勤奋聪颖，很得章仔钧赏识，年纪轻轻都当上了军队长，负责训练士兵。章仔钧常在夫人练嶲的面前夸奖两个小将说：“我看他俩年纪虽轻，但权谋过人，日后必定能成大事。”
后梁贞明年间（916—920年），章仔钧奉闽王王审知之命守浦城西岩山。有一天，南吴将领卢迟率两万人马借道浦城，突然向西岩山发起攻击。章仔钧所率闽军仅有五千人，恐寡不敌众，便一面令将士据险坚守不出战，一面派边镐、王建封火速赶往建州送信求援，并令他们七天内赶回。
两员小将深知军情紧急，不敢懈怠，连忙直奔建州。一路上连遇暴雨，山体滑坡，道路泥泞难行。两人跌跌撞撞，冒死赶往建州，救援信却因大雨被浸成了纸浆。建州守门军队长见他俩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娃娃兵，衣衫褴褛，又无信函，便不把他们放眼里，百般刁难，不让进城。边镐一再声明军情紧急，但对方就是无动于衷。王建封忍无可忍，突然上前将军队长按倒在地，拨出刀来，强令他派人通报。建州刺史王延禀知情后，让他俩先回浦城，承诺尽快出兵救援。两人冒死赶来搬求兵，早已精疲力竭，又饿着肚子赶回浦城时，已是第十天了，整整超过限期三天。此时西岩山已解围。原来山上闽军粮草将尽，章仔钧见援兵未到，担心坐以待毙，便孤注一掷，带领五千将士冒着暴雨对南吴军发动突然袭击。卢迟没有料到闽军会主动出击，猝不及防，大败而回。
章仔钧得胜后见到从建州无功而返的边镐与王建封，转喜为怒，喝令将两人抓起来，依军法处斩！危机时刻，练夫人的善良与宽容救了他们。练夫人极力劝阻自己的丈夫说：“我军已获胜，理当庆祝才是，为何要杀自己的将士冲喜呢？”章仔钧说道：“夫人说得有理，得胜须庆祝，今日不宜杀人。但军令如山，执法必严。暂且将他们囚禁一晚，明日再斩不迟！”
边镐与王建封都以为次日必死无疑。晚上，两人在牢房里紧挨着数夜更，倒计着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半夜，牢门打开，练夫人与奴仆进来，为他们解开了绳索，释放了他们。夫人亲手拿出一些盘缠交到两小将手上，交待他们远走高飞。边镐、王建封泪流满面，一齐跪拜在练夫人跟前，连磕了几个响头，对天发誓道：“此生若报不得夫人的再生之恩，来世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于是两人离开闽地投靠南吴，很快成了南吴、直到南唐的重要将领。
回想往事，王建封咬牙切齿，恨恨地说：“看到建州城，就想起当年我们受辱的情形。攻城时请让我为先锋，我要屠城！定要亲眼看到建州城血流成河！”
边镐虽与王建封年龄相仿，命运相似，但性格却迥然不同。他性格温和，心地善良，虑事周全，朝廷上下背地里都称他为“边菩萨”。听了王建封杀气腾腾的话，边镐怔了一下，说道：“章大人去世后，恩人练夫人就移居在建州颐养天年。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夫人的再生之恩，我们滴水未报，弟却要屠城，恐怕咱兄弟俩一辈子都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了。”
“边兄放心。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恩人和仇人，还是要分清的。”
“我已备下厚礼，待攻下城池，咱俩一道登门谢恩。今生今世，边镐愿将夫人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供奉。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兵火无情，若伤及夫人及无辜百姓，那此生将再不得安宁。”
王建封心想，好一个“边菩萨”！到时我冲进城里杀个痛快，先解了这郁积二十多年的屈辱忿恨再说。
两人正说着，忽然查文微信使到来，命令边镐军三天内渡河作战，强攻建州。边镐与王建封都感到不解，不知查文微为何夏秋两季利于作战时迟迟不动，时值冬季年终，却如此仓促进攻。边镐想起头天晚上睡觉眼皮直跳，觉得是不祥之兆。他令王建封着手攻城准备，命惠文德与莘七娘带领二千人马，押送部分粮草补给给查文微军，弄清查文微的具体部署后迅速返回。
文德与七娘连忙启程，天黑时接近赤岭。忽听前方传来阵阵叫喊声，大批人马溃退而来。惠文德忙令停下车辆，让七娘护住粮草，自己率领一千军士迎上前去。
南唐军一连败退了十几里。查文徽回头看看喊杀声渐弱，追兵渐远，心里稍安。刚想歇息一会，只见前面不远处一片亮光，一彪人马正迎面而来。查文徽心想完了，吓得差点掉下马来。杨收拍马上前，大声问道：“前边来者何人？”对面将领上前回道：“自己人，边将军部将惠文德、莘七娘！”
惠文德带莘七娘见过查文微，惊见闽军狼狈败退，请求带二千兵士出击，趁闽军立足未稳，展开反攻。查文微定下神来，立即令孙震带领残兵，与惠文德、莘七娘一同杀回。
于是孙震振臂高呼：“边将军大军已到，大家随我回去，迎击闽军，后退者格杀勿论！”
唐军官兵一听援军已到，群情振奋，纷纷拿起武器，转身跟着孙震、文德、七娘呐喊着冲向前去。
闽军陈望领着三千精兵追击溃败的南唐军，正杀得痛快，冷不防南唐军大队人马回头杀来。陈望抵档不住，连忙下令撤退。文德、七娘、孙震马快，已径直冲进闽军之中。文德挥舞大刀，七娘、孙震执枪冲刺，所到之处，闽军哭爹喊娘，血肉横飞。唐军一直追到江边。陈望三千军损失过半，眼看情况紧急，恰好杨思恭援军登岸接应，双方混战了半个时辰。文德、七娘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闽军抵挡不住，登船退回北岸。
杨检跟着闽军争先逃上船。闽人厌恶杨检反复小人，趁乱有意将他挤入水中，后下落不明。
查文微后续人马随后赶到。但见唐军营地烟雾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片狼藉。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唐军死伤过万，失踪四、五千多人，丢失辎重无数，闽军战死二千多人，南唐军惨遭败绩。查文微看到遍地死伤的唐军将士，嚎啕大哭，几欲晕倒。旁边杨收、孙震好容易劝住，查文微这才冷静下来，退至建州西安营据守，重整军纪。
查文微经历此次劫难，又惊又怕，产生了撤军的念头。他向朝廷表奏损失战况，强调闽国各州已安定，闽军势大，一时难以取胜，时届年终，请求退兵，另寻机会再入闽。对惠文德与莘七娘的救援之功，查文微还是按下不表，只字不提。
南唐发兵征讨闽国已有半年，五万大军只管催要粮草补给，攻城却毫无进展，皇帝李璟不免内心焦急，正要下诏催促查文微加快攻取建州，迅速挺进福州时，查文微却抢先派人呈来奏章，报告赤岭兵败，臧循战死的战况。李璟大怒，大骂查文微徒有虚名，立即下诏令大将何敬洙为建州行营招讨马步都指挥使，祖全恩为应援使，姚凤为都监，率兵三万入闽，进援查文徽。并令查文微、边镐尽快攻下建州，不获闽国，不得收兵！
查文微自赤岭受挫，便与边镐兵合一处，沿建州溪南至西岸安营，等待朝廷诏令。不几日何敬洙援兵到来，查文微心里稍稍安定，开始重新部署破建州城之策。
查文微召集众将议事。边镐让惠文德禀报近日刺探建州的情况，惠文德报告：“建州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城墙高而坚固，易守难攻。城内有建州兵三万，福州兵八千人据守；城外南岸重要河段有杨思恭、陈望重兵把守；沿溪各重点隘口则由战棹都头陈诲全面布防，另有张汉卿的八千镛州兵作策应。建州补给充足，防守严密，强攻势必代价巨大，还需有智取之策为好。”
查文微问道：“众将有何良策？”
众将领大都认为战争没有万全之策，唯有强攻，但听主帅下令。
七娘进言道：“末将有一想法，不知当讲否？”
查文微道：“快讲！”
七娘道：“建州防守严密，急攻难下。末将建议大军后撤安营，留置少数兵马沿溪布防，用以引诱北岸杨思恭、陈望军越溪进攻。我军设下埋伏，先消灭城外守敌。建州失去外围守军，必然恐慌，到时伺机攻城必胜。”
边镐沉思了一会说：“此法虽可行，但闽将陈望精通战法，不易上当，还须巧计才能引得他渡河。”
自从赤岭遭陈望劫营，查文微夜夜胆战心惊，寢不脱衣，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未等七娘说完如何引诱对方渡河，查文微立刻说道：“此计甚好！我自引大军后撤二十里驻扎，边虞侯、王将军负责沿溪驻守，设法诱敌过河，何将军主力设伏以挡当面之敌，祖将军负责越溪截断敌兵退路，两面夹攻，必大败敌军。”
于是查文微自领大军后撤，令杨收、孙震加强防守，自己每天大营中饮酒行乐，等待消息。边镐率军沿溪分散布防，每日撤走部分帐篷和兵力，以迷惑对方。命惠文德与莘七娘严密监视对岸，加强刺探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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