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说那句话了。
什么“办好事愿意回来再说”，这不成心留给他念想吗！怪她性子急，当时一心只想打发他赶快走，欠考虑……不过前提是“愿意”，他一个贵族子弟，应该不会当真吧……更不可能对东区存有怀念吧……
她不喜欢西区，不喜欢贵族，就像西区的贵族没有理由地讨厌他们一样。她的妈妈就是因为西区都把医生调走了而得不到救治死的，让她怎么可能对这个贵族有好感？她已经明明确确告诉他两次。
可那家伙的眼神，仿佛在朱莉安的心里笼罩了一片生了根的乌云，拨不去，让她感到一丝丝不妙。
希望是她的错觉，朱莉安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巴利尔已经回西区了，他是他，你是你，从此你们各处两个世界，互不干涉，互不交集，再无关系！
“哈……啊……”
金发的女孩哈欠连连，昏昏欲睡。
“姐姐，姐姐？你把鞋垫缝到鞋底去了！”
“嗯，嗯？！”妹妹的尖叫声仿佛一根细针扎进她的耳膜。她吓一跳，如梦初醒。低下眼，看着被她折磨得不像个鞋样的鞋子，哭笑不得。
“姐姐，你怎么迷迷糊糊的……哎哟，都有黑眼圈了！”
大概日上中头的时候，卡瑟琳饿着肚子回来了，风似的冲进房间，随手抄起木头桌子上的一块隔夜面包，二话不说就塞进嘴巴里，那是店主为他们一家准备的午餐。牙齿与面包碰撞摩擦，发出剪东西似的声音。卡瑟琳觉得自己自己吃的哪是面包？石头还差不多！五官都狰狞到一块。艰难咽下又干又硬的面包，想喝口水却发现家里的水早就喝光了，她骂骂咧咧地挥开门帘，发现一向认真勤恳工作的姐姐竟然心不在焉，火气顿时消了大半，立刻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她身边问：“昨晚没睡好？”
“嗯，没睡好。”她如实回答，郁闷地把缝错的线一点一点拆下来。
废话！肯定没睡好啊！都怪巴利尔，拖着她熬夜也就算了，大清晨的也不放过她，真是自私！
“有个自私鬼不懂得怜香惜玉，夜半三更的硬拉着你老姐诉衷肠……”
不提还好，一提卡瑟琳才猛然反应过来，少了一个人。
“那个贾斯汀呢？”卡瑟琳左右环顾，家中并不见他的身影。
“他回家了。”朱莉安回答。
“他不怕那伙人要他的命了？见姐姐你跟他关系挺亲密的，还以为会收留他好一段时间呢！”
“那家伙早就在我们家待上一个星期了。”朱莉安见自家妹妹惊讶的样子，笑着温柔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对他我已经仁义尽够。我们东区也不大，如果那伙催债的真想要他的命，早就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了。况且，我也不想跟那种人有过多的接触。”
“说得也是，那家伙除了长得好看点，感觉一无是处，不仅没钱还会花言巧语骗人！那晚他出手这么阔绰，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没想到……啧，害我白高兴一晚上。”
“嗯，所以你以后也不要记着他了，就当他没来过咱们家，也不要跟其他人说。”
“放心吧姐姐，这种垃圾说出去我还嫌丢人呢！”
呃……垃圾……朱莉安拆线的手徒然一抖，把好不容易拆下来的线又系了个死结。
“……”
说不心虚那是假的，她默默地在心里画十字：实在对不住啊，巴利尔先生，你的清誉，我又成功毁了一次……估计你这会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吧，嗯……请不要怨我，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你打喷嚏了！
这边厢朱莉安嘀嘀咕咕，那边厢，安然坐在马车中的巴利尔突觉鼻子痒。
像是一只小苍蝇飞进鼻孔，打喷嚏这种自然的身体现象，纵使贵族也控制不住。
“阿……嚏！！！”
中年男人像抓住了什么惊世奇观，“刷”地看过来：“先生，您没事吧？”
“咳，没事……”巴利尔右手指习惯性地向左胸捏去，却只触到了比枯树皮还要干巴巴的衣料，没法，只好尴尬地捂住鼻子。
“蜗居东区真的是委屈您了，”中年男人眉毛上挑，却摆出一个同情的表情：“现在马车已进入西区，您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不用再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巴利尔看出中年男人想嘲笑他的窘态，但迫于形象没有表现出来。
想看他笑话？这真是……
巴利尔很快调整好：“那是肯定，因为我本来就属于西区。”
语调中气，镇定自若，中年男人以为接下来会看到这个年轻人慌乱解释的好戏，没想到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化解了这场小插曲，以至于感觉刚刚的喷嚏不过是错觉。
中年男人笑，心里吐槽：这次任务可真是无聊。
巴利尔回以微笑。
不过，自己怎么会毫无征兆地打喷嚏？难道是昨晚受凉了？
马车此时百般聊赖地在西区一条有名的商业街川流之中穿梭。
窗外的景物有节奏地向后倒去，于他眼底一帧一帧闪过。此景，若配上一曲舒缓悦耳的蓝小调，真像一部充满艺术气息的老电影。与东区风格截然不同的各色商铺，一家接一家地在巴利尔的眼睛前飘过。巴利尔胡乱猜测：莫非某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忽然，在马车经过一家大气漂亮的衣橱专卖店前时，他对坐在他旁边的男人说：“使者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中年男人见他盯住了窗外某一处，不难猜到这位年轻人想要干什么。
“先生想买新衣服？”问完，不等巴利尔表态，男人马上接着说：“可因为那个东区女人，我们已经耽搁好长时间了。”
男人隐忍的表情中，“不情愿”呼之欲出。
对自己无利的事情，他才懒得做，再说，接这个巴利尔，可是国王亲自下达的密令，若是节外生枝，怠慢了国王，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传令官，可不想被一个落魄贵族拉下水，即使是声名显赫的巴利尔家族。
声名显赫？那也只是曾经了，中年男人可不敢用他的前程保证，这位年纪轻轻的绅士，承担得起巴利尔家族。
“别担心，用不了太久的。”巴利尔向他保证，心底却在冷笑。
嘴上说着怕耽搁国王，马车的速度也不见加快！
“我不能穿成这样去见陛下。”巴利尔大大方方地抻开双臂，让自己身上所穿的褐色短衫更加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男人诧异的眼光之下，故作为难：“您也知道，我们的陛下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而我又是他重要的大臣的儿子。我父亲死于非命，各大贵族也相继失踪，相比于您，他此时一定更倾向我。我受罚不要紧，可如果他发现明明应该提醒我注意礼节的传令官却没有履行他的职责，会怎么想……”
巴利尔不再说下去，他想表达的不言而喻。
“……”不愧是有国王“左膀”之称的，巴利尔贵臣的儿子，嘴皮子功夫相当厉害呢……
“行吧，巴利尔先生。”中年男人自知辩论下去毫无意义，吩咐马夫将马车停在巴利尔指定的店铺旁边，自己跟随巴利尔下了车，两人踏进店铺。
此时中午，西区的居民有的去高档的餐厅享用午餐，有的则选择回家自做丰盛午饭，就算打杂的员工们也不舍得浪费生命中的一分一秒，抓紧午餐时光享受片刻的悠闲。偌大的服装店里，除了他们，只剩下为了看门而不得不留下来的老板。
中年男人站在前台门口等待，双脚呈“八”字侧开，时不时瞄一眼墙壁上“滴答滴答”的钟表，巴利尔则瞥了一眼男人，像一位贵妇逛街似的流连于一片锦衣华服之中，双目仿佛野外的雄鹰在搜寻地上的猎物，快速从衣服上扫过，“放心，先生，除去早朝故意给我们赶路的时间外，陛下下午也是要上朝的。朝上大臣众多，人多眼杂，既然陛下是秘密传我，那他肯定会选择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买完衣服到皇宫，正好是陛下退朝之后。”
中年男人不再看墙上的钟，脸上堆满笑容：“您慢慢挑。”
巴利尔万里挑一，千挑细选，终于茫茫衣橱中挑中一款他相中的，满意地抱着衣服走向试衣间。
巴利尔穿戴好，走出来，在试衣镜前有模有样地照了照。
是他喜欢的风格搭配。
看了看价钱，一千英镑。
西区的物价与东区的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好在他回到西区之前已早早储存了足够的钱财，就是为了将来的不时之需。
在巴利尔的三观里，钱不是万能的。身无分文的时候你仍然可以拿其他的去换，就好像他与东区卡兹老板的交易和在鞋铺所付出的劳动力。
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巴利尔深谙这个道理，并奉以为真理。
他大跨步来到前台，在爽快地付完款之后，直接要来剪子把衣领上的标签和裤腰上的标签剪掉，并向老板又要了一个袋子，将棕色短衫和原来的裤子叠好，装进袋子里去。
“可以了。”巴利尔对中年男人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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