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冷雨！冷雨敲打着破窗。夜色浓稠，屋内飘荡着饭菜香。
“兰兰，再给爹来一碗。”孔吉祥笑着将碗递了过去。
“好勒！”见父亲吃得这么香，孔紫兰十分高兴。
“兰兰，你的厨艺大有长进呀！这菜，好吃得不得了！”孔吉祥对女儿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哪是她手艺好呀！是你饿了好不好！”妻子罗秀竹不同意他的观点。
“不好？不好这红烧肉你都干掉了一大半了，矫情！”孔吉祥恨老婆头发长、见识短，更恨她不体谅别人的辛劳。
“对了，兰兰，王大力那小子去哪了？怎么这几天老不见他？”孔吉祥忽然想记这件事来。
孔紫兰漫不经心地道：“我哪知道！”
“拉倒吧，你不知道谁知道？你俩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孔吉祥摆出一副我发现了你的小秘密的架势。
“爹！”孔紫兰耳鬓边晕着微红。
“王大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老实！”罗秀竹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孔吉祥道：“老实咋啦？他要是不老实，我还不乐意女儿嫁给他了！老实人好欺负！别他那小子那么大个，可在兰兰面前就跟个小绵羊似的，兰兰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孔吉祥的意思很明显：这年月，贱骨头不好找呀！
孔吉祥道：“对了，兰兰，爹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
“啥？”孔紫兰十分惊喜。
孔吉祥道：“当当当！看，这个。”
好东西被布包了一层又一层，光是解开它就费老鼻子劲了，当它终于显出庐山真面目时，孔紫兰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人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钗子！一个金光闪闪的钗子！
“这个是镀金的！等有钱了，爹给你买支纯金的！”孔吉祥郑重承诺。
“咋又乱花钱了？”罗秀竹很不满。
孔吉祥怒道：“什么叫乱花钱？女儿都这么大了，再不打扮打扮，谁要？”
太不会疼人了！太扫兴了！太不识好歹了！孔吉祥恨不得打烂妻子那张臭嘴。
“来！乖乖，爹给你插上。看看，看看，就咱女儿现在这模样，我敢保证方圆百里之内，找不到更漂亮的女孩子！”孔吉祥自信满满地道。
只有良种才能育出美丽之花，孔吉祥心里感到自豪无比。
人靠衣服、马靠鞍、好刀才能配好汉，孔紫兰本就长得如花似玉，再这么精心一倒饬，当真是倾国倾城。
孔吉祥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想起第一次见你娘时的情景！”
“是什么样的？说说，快说说！”孔紫兰八卦起来。
“当时我才十七岁，在玻璃店当学徒……”孔吉祥娓娓道来。
“玻璃是啥玩意儿？”孔紫兰好奇地问。
“那东西全部依赖进口，价格老贵了！透明无色，就是说可以从这头隔着望见那头，什么都好，就是易碎，而且一碎就分文不值了！”孔吉祥解释。
“那会儿也是现在这个点，当时我正像这样抱着一块玻璃回店里。”孔吉祥边说边比划着。
“你娘正好从对面过来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着一件大红棉袄，手里拿着一个手提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当时你娘那样子老美了！”孔吉祥沉浸在幸福的回忆当中。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一看见我，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包就冲我胸口狠狠地砸过来了，接下来就听见啪！啊！你猜为什么？”孔吉祥故意问道。
“你被打疼了，叫了起来！”孔紫兰推测。
“不是！是玻璃碎了！”孔吉祥揭开真相。
“啊！玻璃！”孔紫兰感到很意外。
孔吉祥道：“当时我那个气呀，我说：‘姑娘，好好的，你打我干嘛？’你猜你娘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孔紫兰越来越感兴趣了。
孔吉祥道：“她说……”
“死老头子！别什么都往外说！”罗秀竹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老伴。
虽然年近半百，但提起这档子事，罗秀竹还是有些害羞，她那张老脸上竟然飞上两朵艳艳的红云。
“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了有些事应该让孩子知道！”仗着酒后，孔吉祥决定吐吐真言。
“当时你娘说：‘我以为你要抱我！’哈哈哈！”孔吉祥大笑起来。
“这样呀！嘻嘻！”孔紫兰也觉得好笑。
“那后来呢？”孔紫兰很想知道。
孔吉祥道：“后来我板着脸说：‘啥也别说了，赔吧！’她问多少钱？我说：‘五两。’她吓坏了：‘咋这么贵呀？’我说：‘进口货当然贵啦！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看我有没有说谎。’当时你娘面如死灰，我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铁定赔不起，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说：‘算了，你走吧。’于是你娘就走了。
“那再后来呢？”孔紫兰急切地问。
孔吉祥道：“再后来我就被店老板狠狠地抽了一顿，你娘知道后心里过意不去，就请我吃她亲手烤的烧饼，再后来……就有了你。”
“爹，我明白了！敢情你是用一块玻璃娶到了我娘！”孔紫兰妄下断语。
“没错！爹厉害吧？”孔吉祥十分得意。
一块玻璃换来一个老婆，这样的性价比、这样的回报率、这样的市值，孔吉祥让感到十分骄傲。
孔紫兰道：“厉害！”
虽然不太赞成是有了玻璃才有的自己，自己就等同于一块玻璃的说法，但为了哄父亲开心，孔紫兰还是违心地夸了一句。
孔吉祥道：“知道我的厉害就行！告诉你，这都不算啥！想当年……咳咳咳……”
可能老天爷不喜欢人太得瑟、可能是为了证明乐极生悲这句话很有技术含量、可能是平时太操劳、可是说到得意处心情太激动，总之刚到一半，孔吉祥的旧疾被引发了，他越咳越厉害，越咳越厉害，甚至根本就停不下来，孔吉祥刚才还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孔吉祥被猛烈的咳嗽憋得满脸通红，他十分痛苦地挣扎着，一声又一声……卡住了……停止了……直到最后似乎连呼吸声也停止了。开始是大声咳嗽，接着呼吸急促，时断时续。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得地上到处都是。
没事不能装逼！装逼害处大呀！胸口剧痛的孔吉祥有些后悔。
“爹！”孔紫兰大脑一片空白，她吓傻了。
罗秀竹倒是很镇定，她赶紧过来按摩起丈夫的内关穴，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了好半天，孔吉祥终于缓过来了。
“老头子，歇两天吧。”罗秀竹含着泪道。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阵难言的悲恸涌上罗秀竹的心头。
“屁话，我不上班，咱家这日子怎么过？没事！我身体壮，扛得住！”孔吉祥逞强道。
“爹，你就听娘的吧！”孔紫兰带着哭腔哀求着。
孔吉祥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放心，我死不了！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养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为了你们，我累死也值！”
说这话时，孔吉祥的行为举止带着一种作死的豪迈。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声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谢谢你做的一切，用双手撑起我们的家。总是竭尽所有，把最好的给我……
孔吉祥身上的正能量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孔紫兰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父爱，但这一次带来却不是温暖，而是撕心裂肺的痛。
落叶在庭前舞，秋风鬼哭狼嚎似的叫嚣起来，一阵又一阵……
残雪不愿意消融，它仍旧盘踞在原先霸占的地盘上。在风雪无情的摧残下，墙壁日渐斑驳。
“爹！爹！”孔紫兰轻轻地呼吸着。
借着射进来的阳光，孔紫兰凝视着父亲。忽然之间，她发现父亲有了很大的变化，儿时的记忆里，父亲身材高大，精神焕发，而现在的他已然是两鬓斑白，满脸皱纹，岁月将他摧残得面目全非，当年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望着憔悴、苍老的父亲，孔紫兰内心深处撕扯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痛。
她真的很想知道，当时光流逝，人们能真正抓住的又有什么呢？
“什么时辰呢？”孔吉祥突然醒了过来。
孔紫兰道：“午时。”
“什么？都中午了！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孔吉祥埋怨女儿。
“我……”孔紫兰欲言又止。
无数沉甸甸的铅灰色云朵被狂风卷动着，飞快地掠过头顶的天空，寒冷让世界显得很萧条。孔紫兰了解父亲那火爆脾气，所以将想说的又给咽了回去。
天亮了！起床了！该尿尿……不！该干活了！孔吉祥火急火燎地穿衣服。
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脚刚一沾地，人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天旋地转，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孔吉祥一头栽倒在地上……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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