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春秋总是倏忽来去，十分短暂。
譬如朝露，譬如爱情。
昨天还在酷夏，今早就入了秋。
她刚醒来就听到了枝柯动摇的声音。
她赖在床上，那双平日清清净净眼眸今天转着神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挑了帘子看外面，外面虽有风声，却早得很，黑漆漆一片，正是好眠的时候，可她哪里睡得着？
昨天…
糟糕，昨天…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顾况然，又在哪里？
一个心怀鬼胎,一个光明磊落,有什么好谈？
她忙忙地起床洗漱，套上外套下楼，楼梯口碰上顾况然，这人三两步上楼，赤红着一双眼，“吵到你了？抱歉抱歉-我去隔壁书房随意眯会，待会就要签约。”
签约？云氏吗？
沈初初捏着蚕丝被一角往他身体搭，再顺了两下，一双眼只管瞧着素淡被面，“怎么才上来？”
“唔，相谈甚欢，谈完合约又谈了点别的,不知不觉就晚了…”
相谈甚欢?这个不明就里的人.
沈初初抚被角的手凝住不动，“况然…”
没有回应,那顾况然已经合上眼沉沉睡去。
这么快？这倒让她有话说不出，沈初初搁在被头的手曲了又直直了又曲，终是什么也没有做。
她关了灯下楼。
楼下客厅一片狼藉，半剩的茶水,颜色暧昧的茶渍，洒得到处都是的茶叶梗，沙发背上胡乱搭着衣服。
她将那水渍抹掉,捡起衣服挂起，错手之间，一股久违的味道扑面而来。
阳光的味道，青草一般的清爽。
张扬的枪驳领，海水一样的深蓝，上衣口袋微露一线的素净方帕，这不是顾况然的风格。
沈初初微微蹙眉，这是-他的衣服？这帕子好生眼熟…
她攥紧衣服，瞧着那微露一线的帕子出神，有种冲动叫她把那帕子拎出来看个通透，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怯懦地没有直面的勇气
分明是他无言的算计暗地里的蛊惑，她知道。
果然还是没能忍住。
沈初初拉开门。
外面风声如旧。
那人靛蓝衬衣，板正发型，无边树影下身形若松，转头看她时眼里倾泻的流光一如往昔。
那流光瞬间湮没了她。
他那双莫名勾人的眼呵，向来桃花无数，眼帘微微的向内褶皱微微的内敛，看过来时眼角随意一抬，顿时浮起流光泛起了彩。
那流光是蝴蝶在心尖上振翅，是春时草尖上滑过的轻风，只需他轻轻一抬眼，流光那么一泛，她就宁愿在他的眸光里长醉不醒，祸福相依。
是，她曾经宁愿在这样的流光里为之生为之死，却为什么现今喉头哽着咽着，万千的酸意重重？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多情总被无情恼。
一堵高墙，无法逾越。
酸酸凉凉的感觉充满鼻腔，沈初初立住。
他忽然将拇指食指中指拈合在一起，另两指弯曲窝在掌心，作了个手势，又将食指勾起，其余四指窝在掌心，又比了个手势。
露着半颗光洁虎牙，他微微笑。
那是七和九。
沈初初噗地一笑,笑着笑着一颗泪就滚了出来。
她从前识不得七和九，她现在还识不得七和九么？
有粗砺指腹拂上眼角，沈初初睫毛轻颤，那指腹的热度在初秋的晨曦里竟使人觉得温暖,她一下忘了闪避。
那一颗泪摇遥欲坠，苏凉眼窝都皱起来，他拂去那一点透亮，声音暗哑，“别哭.我回来了。”
迷离中，苏凉靛青的眉聚立着。
他发丝凌乱，他两眼微暗，他形只影单．
沈初初下死劲地咬住唇，咬住喷薄而出的失措。
覆水难收呵！
终究是错过．
将衣服兜头兜脑地甩给他，沈初初回身就走。
手臂被人拉住，他修长有力的指节搭在她臂上，衣袖随之凹凹往下一陷，她身子猛地一旋，人被带得原地转了个圈，旋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她被箍得紧紧地摁在他胸前，头上兜盖着他的外衣，她被包裹在漆黑虚妄的一片空间。
他的心跳在这片空间里张狂明了。
他的唇落在她头顶，隔着衣，清净无为。
头顶软软麻麻，他的气息吹拂，沈初初僵着身子，后背袭来的疼痛抽得人心尖尖都蜷缩在一起。
他以为这人为的空间是离世的桃源？
沈初初在黑影里再也涌不完的泪，她在泪影朦胧里错紧了牙，举起手。
“你怎么敢？”
重重一击。
太过用力的五指抽搐着，沈初初手臂酸麻，她仰首，下颔扬起如帜，“这一掌，我代他教训你．”
这个‘他’是谁，他自然明白．
兜头的外套早已扯下，沈初初脸色素白如雪．
苏凉面上颜色不一，他恍然不觉地俯首迫近着她，嘴角缓缓地扬起，很是嘲讽，倾过来的身影微微一顿，唇舌划在她耳畔左近，“的确该打，可不是该由你来教训我吗？”
“你…”
他握住她再次扬起的掌,止住她回撤的力道,细瞧掌心，“纹路还是跟以前一样,浅淡繁杂,怎么你在抖么?抖成这个样子,是怕，还是恨？还是…爱恨交加？”
这种话，这种话他怎么可以张口就来?
她瞪着他，无法置信，“你在说什么？”
他该在她不可置信的眸光里无地自容,可他难道是为了无地自容来的么?他将她掌心放至唇边,轻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目的,你的目的?”她语调有如秋日风.
她的凉薄防备，凉得他心头四分五裂。
他能有什么目的?他们两个之间扯得上什么目的?
那半颗虎牙没了影,他扼着她手腕森森逼视,,唇畔嘲讽地笑,“我的目的?你怕什么?你是怕我吃了他还是怕我吃了你?我的目的你很快就会知道,很快,我希望到那时…”
他骤然收了口,泛着流光的眼一下没了神采:到那时,到那时…只望她不要太过悲伤。
沈初初仰头轻笑。
很好，昔时背影如初竹，现时身姿如青松。
只他丢下她的习惯一如往常.
她捡起地上西服,覆在面上.
天际微露青白色,院墙上的牵牛花渐渐显了形,院门也吱地一响.
沈如意推开院门进来,“一大早门口怎么不上锁?”
沈初初只来得及抹一下面孔,“怎么这么早来?”.
“怎么了这是?鼻塞声重，眼圈青红，妆容凌乱，头发蓬松,”如意绕沈初初一周,“有情况?”
“切，”沈初初回身，“吹风吹的”。
“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沈初初气倒,“我不是唐婉。”
她回身就走。
沈如意在后面冷眼看她,“不是那个不安于室的唐婉就好…”
沈初初心下一颤,她蓦地回头直视沈如意,“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沈如意抱着臂斜她,“喊师兄起床,该去签约了.”
签约?
云氏吗？
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沈初初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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