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云极轻淡地絮着，薄薄的烟青色，天空透出隐隐的蓝，深邃极了，辽远极了．柿子树偶尔还滴下一两点雨水，树下青草随风摇摆，一只胖胖的五彩甲壳虫不懈地爬上草茎，又不断地摔下．
霞光漏过云层，沈初初立在廊沿下，手搭凉棚，睨一眼顾况然，“你看你闹的，这都多晚了”，眼波斜斜往上，婉转低回，匀匀勾挑．
亲吻落上她额头，清草一样清新，她步下台阶，顾况然在廊上，门也不锁，呵呵俯身，凌空一揽，“倒打一耙．刚才是谁不让人走的？”
沈初初一张脸血红，气急败坏地狠掐他一把．
那点子不好意思直到飞机上都还虚着，沈初初枕着顾况然臂弯，靠头装睡，只那眼睫不停扇动，唇畔细小纹路一会深一会浅，显见忍得艰苦，顾况然扯她入怀，黑亮的发缠在指间，一点她唇畔，“想笑就笑”。
沈初初再也忍不住，放怀大笑，却也不敢吵闹到别的乘客，直窝在他胸前，嗡嗡震响，挠得他胸口酥酥麻麻，心头如潮水不平，顾况然低头亲上她发鬓，“这么高兴？”
“嗯”
这一声嗯来自鼻腔，甜腻柔滑，宫商角徵羽，五音婉转低回，低低的回音，丝绒一样润着人的心．
沈初初只管贴着他胸口，“还来吗？”
“还要？”
他只贴紧了她耳际。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
沈初初绞着身子，暂时性失聪，“我喜欢那里”。
“你喜欢？”
他舌尖几乎挤进耳内，沈初初忍无可忍，食指拇指一合，揪住他胸口一丝丝皮肤，极缓极缓地掐下去，然后满意地看他骤然纠起的额，不敢出声地闷嚎．
“是，我喜欢．”沈初初掀眉坐起，笑眯眯理理碎发．
当她是好欺负的么？
“年年都来好不好？那景色我都没好好看看。”．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也同？
顾况然伸臂揽紧她。
交臂环握，五指在他掌内，沈初初安安心心地依着顾况然臂膀，仿若春花倚着春风.
全程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直到她归家翘首等如意下班，那弧度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被抹平。
还不到下班时候，她站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一边等如意下班，一边回想那一池春水几坡山风的日子，唇畔就一直微微勾着，沈如意果然如从前一样，早早就从楼道溜出来，她唇角弯得更高了，摇摇招手，却见如意身后现出一个人来，深蓝风衣，英挺锐利，一头刚硬的发，这衣服眼熟，这发式也不陌生，是谁？
沈初初不可置信地抿紧唇，那扬起的唇角慢慢抿成了线。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她眨眨眼，不可置信地仰头，梧桐遮蔽了天日，她不知是否改换了天日，她哆哆嗦嗦，如意跟苏凉…她没有看错？是从前暗度陈仓，还是现在美人心计？是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还是她沈初初被梧桐遮了眼？
她定定瞧着前方，不确定地迈出两步，却见苏凉往这边一瞥，随即跟如意说了什么，如意转眼就往树下看来。
沈初初心下一突，生生制住抬腿走人的冲动，他们此前如何此后如何，干她底事？
沈初初浅笑着看如意小跑过来，一把抱起自己，“这么快就回来啦？”
如意细细打量着她，从肤色到衣饰，就象研究那些个病毒细菌一样仔细，只不知如意如今探究的到底是她沈初初的肤色衣饰还是她沈初初苍惶脸色下的心事？
沈如意满意地下了结论，“气色上佳，假期过得不错。”说完想起什么似地往后看，苏凉两手插在风衣口袋，慢慢踱过来，沈如意放开沈初初，脸上就跟见了鬼了似的，皱着额，张口结舌起来，“那个，初初，我，我…”
实在用不着愧疚。
他原本…他原本也不是她沈初初的．
沈初初浅笑着拥着沈如意，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我知道”。
她放开如意，笑着眯眼看向苏凉，“好好待她。”
如意轻灵跳脱，尚未婚配，总比她强。
虽说于理不合，可是如今这世道，伦理？呵呵。
沈如意一旁赤红了脸，眼里慢慢蓄上了泪，却也不言语，只直直瞧着苏凉，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苏凉的手一直在风衣口袋里纠结着，那风衣正是沈初初当初亲手挑选的式样，她眼神控制不住地在那衣上转了又转，只听那苏凉不太肯定地提议，“要不…一起晚饭？”
是不是-如今连请她吃个晚饭都要请示？
沈初初摇摇头，“不了，况然还在家等我，还要去接豆豆。”
她笑容浅淡，“你们去，我就不打扰了”。
苏凉动动唇，还想说些什么，沈如意睃一眼沈初初，视线落在苏凉身上，“那个…你要不嫌弃的话，我回去做饭你吃？”
竟然到了烟火平常最深处？
好一个浓情蜜意毫不避嫌。
沈初初那点浅淡的笑终至消失殆尽，心底无名的烦绪象沉渣泛起，她撩撩眼皮，递过带回来的山里特产，连指尖都不碰到如意，只将提溜的绳子挎在她指头，“你师哥特意给你的，山里野生蘑菇竹笋，你要做饭，正好用得上.”
她眼皮子垂着，一绺发丝顺溜而下，挡在眼前，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思绪，但那肤色分明极好，玉色染粉，状似云霞，这几天想必滋润得很，苏凉冷眼瞧着，想到滋润二字，那脸色就越发难看。
他冷哼出声.
声音虽小，沈初初因离得近，还是听到一星半点，她脸上一灰，下意识地咬唇，那唇上泛起一痕同脸色一样的灰白，如同经了霜的鲜花，衰败零落。
抑制不住心底涌起的酸涩，再顾不得虚文虚礼，她调头就走。
沈如意动了动，终是立住脚，苏凉木着一张脸，看着沈初初背影越来越小，突地弯腰大咳，咳得昏天黑地，沈如意并不上前，反默默车身，背对苏凉，两手紧握成拳，死死抵颔，手上关节暴突“你太狠心。”
苏凉弯着腰直管捂嘴大咳，久久方直起身来，瞧见沈如意背对自己，眼中露出感激之意，半晌才擦着唇角，慢悠悠道，“要不然呢？”
沈如意转身，面对着苏凉，欲扶不敢扶面色复杂，“走吧，我去做饭，你以后别在外面吃了”．
树荫下空留一地叹息，“初初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
身后一树树影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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