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圆润,细瓷如白玉,茶汤鲜亮,壶底一只点燃的蜡烛温着。
两个男人对坐品茗.
几只小小白瓷杯,沈初初一一添上茶水。
玉似杯子鲜亮中透着清香。
顾况然低首细嗅,“此甘露也,何言茶茗?”
豫章王子尚的感叹,一千多年后的他倒引用得利索。
沈初初软软嗔他,“喝茶就喝茶,哪来这多话?”
猝不及防地,沈初初愣在当地。
不经意地一句话,却让顾况然面孔骤然发亮。
这是某年一家子旅游时候偶然听到的乡间小调。
六口茶。
情窦初开的少年借着喝茶机会百般搭讪。
“喝你一口茶呀,问你一句话,你的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喝你二口茶呀,问你二句话,你的那个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拐弯抹角不罢不休地直问到心仪姑娘年龄有多大。
这才是本意吧?
“喝你六口茶呀,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女子板着面孔做张做致,低斥,“喝茶就喝茶,哪来这多话?”
却偏要告诉人,“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心仪男女简单质朴的欢喜爱恋。
沈初初弯腰添茶,仰脸发愣,与正正俯身过来的顾况然呼吸相闻。
沈初初手腕虚浮无力,一线碧水穿壶而出。
顾况然三个指头拈起满溢出来的那杯茶,眼角睨着沈初初,将那水一饮而尽。
他放下杯,眼睫轻眨,嘴角意味深长地弯起。
她眼角初起的那一丝晕色,慢慢扩至面颊,浸润蔓延,直沁耳后。
人比花娇。
这娇艳,即不为自己而生,也不因自己而起。
苏凉端杯至鼻端眼前,让热气缭绕。
落地窗前遥看着这一切的如意,远远吩咐丁一一,“一一,别傻站着。你师父喜欢咖啡,在厨房。”。
茶几跟前的丁一一听话地欲往厨房。
“别”,顾况然眼神没离开过沈初初,“今天的茶不错,再来一杯。”
如意扑哧一笑,“师哥,你也忒好打发了.”
自那次旅行回来,顾况然时不时就哼哼‘喝茶就喝茶,哪来这多话’。
这典故,如意是知道的。
还有如意不知道的。
没人时候顾况然就拿歌词来撩拨“她的爹爹八十八,她的弟弟还是个奶娃娃…”,沈初初这个时候总是赤着一张脸捂着耳朵躲得老远。
为安全计。
此刻如意从手机调出《六口茶》,“苏董,咱们也听听这首让顾教授忘情的歌。“
苏凉慢慢踱到窗边,与沈如意并排而立,“嗯,旋律简单,音调质朴,是民歌小调的一贯风格。”
窗外小院里那些正长尾巴的男生们在争抢羽毛球,季安阿迪力乐在其中。
苏凉转向如意,“顾太太是独女,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你…是她要好的朋友?”
“冤家,沈初初前世的冤家。”
“也是缘份。”
“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正跟朋友在食堂吃饭,我那朋友吃东西忒过挑挑拣拣,一会抱怨有葱,一会抱怨没醋,一会抱怨纸巾不好,一会抱怨座位油污,我都没脸…她坐隔壁听到了,不说话,只偏着头瞧着我眨眼…这就好上了呗--苏董…跟初初很熟?”
苏凉举杯,凝目。
熟吗?
岂止。.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从一个胖滚丫头长成后来的秀气姑娘,容色清丽,端雅怡人,哪一天他未曾见?只恨天神作弄,从某天他再也没法见。
他错过了什么?
-他生生错过了他的全部。
杯身在阳光下散发着琥珀一般的光芒。
茶叶蜷着身子窝在杯底。
翠绿。
苏凉晃一晃杯子,晃过那些隐约过往.晃过眼里的倦意。
脆绿的叶子舒舒卷卷地往上升。
“是,”他沉默着,“算是故人吧。”
故人,呵呵,心有灵犀的回答。
什么样的心有灵犀呢?
沈如意静默下来。
这妮子怎么安静了?
沈初初很是诧异。
落地窗前,苏凉身形挺拔,如意一头波浪卷发,绛色衣裙,说不尽的妖娆风流,两人各自端着杯子浅啜,偶尔浅浅一笑,秋日暖阳下竟是说不出的和谐静谧。
好一对壁人。
沈初初指点着丁一一,“在你师父眼里,速溶咖啡根本就不算咖啡,他只喝现磨的,是,还得数好一定的颗数呢,幸好有磨咖啡机器,都是他自己手工磨。我?我没有磨过,可能他不放心吧?啊?…是心疼我呀,况然?”
调子极象院门口篱笆上粉紫的牵牛,娇嗔堪怜,惹得窗边两人齐齐往这边看来。
丁一一耸耸鼻子,“这现磨咖啡喝起来费时费力,不如速溶来得爽快。”
沈初初笑弯了腰.“谁说不是呢?偏他矫情。”
季安攒着两对羽毛球拍从门口窜进来,“快快,一一,咱们来个混合双打。苏董,你也来,沈医生,跟我们苏董搭档怎么样?今天我可算找着机会了,一定要报网球上的一输之仇。一一,能不能快点…”
丁一一拉起顾况然,“我才不要跟你一对,我要师父.哎呀,师父你别躲…”她拉高了声调,向着沈初初方向呼喊,“师娘,我借用一下师父啊。”
一一蹦蹦跳跳间已抢过季安手中球拍。
季安将剩下一对球拍递给苏凉,“苏董,你跟沈医生去吧,或者沈姐。”
季安眼中浓浓的失望不舍。
沈初初不忍,亦有心成全。
“如意,不如你再跟你师兄搭档?找找以前的风光?”
换来季安的感激,以及沈如意深深的白眼。
屋子里只剩下沈初初与苏凉。
苏凉抿成一线的嘴角悄悄放松。
糟糕,是不是误导了什么?
院子里吵吵闹闹地配对。
丁一一闹着要跟她师父一对,终于得偿所愿,跳起来欢呼。
冬日里,跳跃的丁一一一袭黑色连身袜,一件薄粉修身长裙,额头光洁如珍珠,马尾飞扬,满身朝气,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多么逼人的青春.
瞧着自己长衣长裤裹得严实,沈初初脸就垮了下来.
“羡慕?嫉妒?”
“是啊,岁月不饶人.瞧人家小丫头.”
彼时沈初初已来到窗前,
院子里正你来我往地热闹着.
苏凉闲闲瞟她一眼,状若浮云。,“在我这里,你一直都是那个小丫头。”
他低下头,语声轻如不见。
如果不是这嗓音太过铭记于心,沈初初都不敢肯定苏凉是不是说过话。
算安慰吗?
他专心致志地瞧着窗外,恍然身无外物。
沈初初瞧着手上的茶水出神,半晌方道,“谢谢你,谢谢你的药。”
已是午后,阳光正暖。
苏凉觉不着一丝温度。
已生分至此。
苏凉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这水不见甘甜,直是穿肠的毒药。
手中杯圆满,通透,可,一无所有。
苍凉的感觉袭上苏凉心头。
沈初初僵立不动,他周身的气息僵硬生冷,他已出离愤怒。
拜他药物所赐,自己恢复得不错,甚至比坠马前肤色更细腻精致,于情于理,总该说声谢谢。
再不是面无愧色心安理得接受他所有的时候。
沈初初瞟一眼苏凉,睫毛弯垂,“今时不同往日。”
她面孔疏离,语气淡漠。
苏凉听到自己心底的凌迟。
其言如刀,温柔却凌厉,连连绵绵,一刀一刀剐着自己的心肝肺腑,这伤口得不着阳光,这疼痛口不能言,只能生生承受,身体强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什么时候才算是凌迟的尽头?
苏凉唇边渗出血色。
沈初初三魂去了七魄,茶杯在手里嗒嗒直响。
风光正宜,风声正清。
沈初初眼前惟有那一片血色。
沈初初紧紧攥住杯子,仿佛那是穷途末路乱世飘摇中仅有的依靠。
她拼命控制自己扑上去的冲动,酸涩冲上鼻腔冲上眼底,她强忍酸涩开了腔,低低地,带上了湿意,“是我不好。”
沈初初奔到茶几,给水杯添满水,旋又奔回,将纸巾水杯塞到苏凉手中,“把空杯给我-赶快擦一擦,喝点水漱漱口.”
水不冷不烫,温度刚刚适宜,若不是些微的血腥味,简直就是世上最利于口的良药。
但是,解不了心底漫延的疼.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这份忧,谁来解?
一口水,在苏凉这里上下两难。
他太阳穴突突跳,鼻翼翕动,一口水难以下咽。
沈初初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失血的筋络突出分明。
“我错了,你别急”,她语调不自由主地带些娇嗔的哄劝,“不过一句话,你看你…”
苏凉终于肯薄薄地扫她一眼.,
沈初初艰难别开眼.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恢复得很好.”
这就近似诱哄了.
苏凉徐徐举杯,拿茶水润润唇.茶香沁甜入口鼻。
他眼中光彩流转。
“2比2,不知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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