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初提心吊胆过了半月。
眼瞅着瘀斑红肿由青至紫，由紫至红，由红至粉，至无。
眼睑的青肿也慢慢消退，眉骨那处细小裂口也消失不见．
沈初初大大松了口气，不是不在意的．
如意时常来陪她，帮着沈初初在脸上涂抹各种收敛肌肤收拢伤口的药物，嘻嘻哈哈地讨论那玉腻的功效成分，羡慕嫉妒恨地认为沈初初因祸得福皮肤比以前娇嫩水润许多．
沈初初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闷透了的时候也时常揽镜自照，心下也不得不承认那玉腻功效非同寻常，她肌肤确比之前水润了好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她怎么就…焕发了新生？
雨后初晴，沈初初终于得到婆婆许可出了门，立刻开车满城里兜风，却不期然地瞅见本市最大的剧院正在上演新戏，遂买了几张票，喜滋滋地直奔婆婆家。
正是午饭时候，公公婆婆豆豆正在桌前吃饭。
豆豆欢呼着一头撞了过来，沈初初差点没立住，这小鬼头沉甸甸地，显见得婆婆是悉心照料了．
沈初初从手袋内拿出两张票，递给婆婆，“妈妈，汤显祖的《牡丹亭》，白先勇改编，汪世瑜指导，苏昆出演，难得的。你跟爸爸去看吧，这些天辛苦你们了，我来带孩子，你们只管去。”
婆婆果然高兴，饭也不吃了，捏着两张票翻来覆去地看，又拉着沈初初坐下，“来，还是你最懂妈的心，昆曲是妈妈最喜欢的，那唱腔一起，水袖一甩，旦角生角眼角一抬，美得呀、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要不咱俩去看？－算了算了，你在家陪况然。老头子，明天咱俩去看。你看看，饭还没吃完呢，又带着豆豆去鼓捣他的宝贝石头--听到没有老头子？明天咱俩去看。还是媳妇贴心哪，儿子就算白养了，有什么用，天天就知道实验实验…哎，你吃了吗，就在这随便吃点？”
可真是难得，医学教授居然想起问她吃没吃饭这等鸡毛蒜皮小事，可见这票着实送到人心坎上了．
沈初初暗笑，“妈，你就别拐弯抹角的夸况然了，我知道，都是妈妈教导得好-妈妈有功。”
医学教授也会讲笑话，婆婆呵呵笑，“初初你长进了，这样红果果的马屁你也敢拍。”
沈初初回答利索得很，“谁拍马屁呢？我说的实话-不是妈妈，爸爸就能这么清静的倒饬他的石头了？不是妈妈，况然现在就能独挡一面的做研究了？不是妈妈，初初就能这么省心的在家休养了？”
婆婆清瘦的腰板都要直上几分，“行啦行啦，差不多行了。来，吃饭。”
沈初初赶忙拦住婆婆，“妈，妈，你别忙，我不吃。别动别动，我来洗碗就好。”
刚刚动手收拾碗筷，豆豆从书房跑出来，“妈妈，爸爸电话。”
沈初初怪不好意思地瞄一眼婆婆，“找我吗？我才出来呢，他没打我手机？”
婆婆老眼笑眯眯地，顺手接过要洗的碗筷，“行啦，在妈妈跟前做怪，快去吧。”
沈初初就有些讪讪地，莫不是真找她？
书房里一老一小，小的歪歪扭扭地倒腾显微镜，老的举着个不大不小的钎子仔仔细细地敲打黑乎乎光溜溜的石头，没人注意她。
沈初初将听筒靠近耳朵，压低了声音，“是我，有事？”
“我在家呢．快回来吧，好些人看你来了。”
沈初初匆匆忙忙跟婆婆告辞，婆婆也不甚挽留，也没让带走豆豆，只嘱咐沈初初好生休息，别想着上班。
“你们院长要是催你上班就给我打电话”，“仔细别留下疤”。
婆婆绝口不提顾况然，这心机的老太太-沈初初坐上驾驶座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还没到家，沈初初就听着院子里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推开半掩的门，屋子里情形吓沈初初一跳。
客厅右边，一大帮子顾况然实验室人员，热火朝天地围着长条餐桌，把一张桌子围得密不透风，人手几张扑克牌，正大呼小叫，一个漂亮的姑娘靠在唱机旁，正跟人商讨放哪一张，那人是-季安？
季安来了?
那，莫非还有旁人?
沈初初稳稳心神，眼珠缓缓转了一圈。
那个半月没有消息没有片言只语的人果然在。
落地窗前，顾况然苏凉两个人隔着茶几下象棋，一左一右，正杀得兴起。
那个漂亮姑娘率先发现了她，笑迎上来，“师娘。”
顾况然什么时候招了这样打眼的研究生？
沈初初笑，“你是…？”
“丁一一，今年新进的研究人员。”
丁一一不见外地挽住沈初初胳膊往窗前带，一路叽叽咕咕象只文雀，“早就要来拜访师娘，师傅不让…呀师娘这肤色，吹弹可破，一点痕迹没有，师傅师傅…”
一边喊着一边将沈初初按在顾况然身旁坐下。
立刻有两道目光聚过来，一道匆匆，一道深刻。
顾况然略略扫她一眼打个招呼，注意力立刻转到棋盘上，他对面的苏凉瞬间深瞅了沈初初一眼，那目光深邃得几乎埋葬了沈初初。
两军对垒，正是生死关头，两个人杀得难解难分。
沈初初坐立不安，拧麻花似地拧着身子，期盼挣脱丁一一的桎梏，“我去做饭。”
“师傅叫外卖了，师娘，你只管等着就是，快看，师父快赢了…”
让她瞧着他们俩厮杀个胜负输赢？
沈初初挣着起身，强扯着借口，“一一第一次来，贵客，给我个机会表现表现。”
如何能安心？
逃到厨房的沈初初立刻给沈如意打电话。
“如意，快来，家里，顺便带点菜来…哎呀，来了你就知道了。”
不曾想，如意并不是一个人。
同来的，还有阿迪力。
依然皮夹克，牛仔裤，一迈一咣当的大头皮鞋。
沈初初瞪圆了眼，怎么回事？
如意附耳过来，“门口捡的。”
原来在校门口碰上。
“那小子在门口无头苍蝇一样，我给捡回来了-想是来看你的。”
阿迪力在厨房门口缩着脖子转着眼珠，不好意思见沈初初的样子。
姐俩相顾一笑。
“巧克力，去玩，我已经好了，你看，跟以前一模一样…哎呀，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别瞎想…一一，一一，带他客厅玩去。”
阿迪力一走，沈如意立刻凑近，“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她面上神情太过怪异，沈初初忍不住拿菜苔往她脸上撩，撩她一脸青绿菜汁。
“我想你不行？让你放个心.听其言，观其行，总该可以吧？”
沈如意哼了一声。
沈初初也不言语，一心一意收拾手里的菜苔。
刚刚如意带来了本市最知名的菜苔。
这是顾况然的爱物。
几多繁密叶子中抽出紫色的苔来，这种菜苔只生长在宝通禅寺附近，也许是日夜聆听寺里讲经说法禅意钟声，倒象有了灵性，比别处的菜苔甘甜丰腴许多，青翠中带一点点紫，且胖且长，鲜嫩干脆，爽口多汁。
顾况然颇为钟爱。
每到秋冬时节，几乎无它不欢。
至于清炒蒜蓉还是酸辣蚝油芝士，全不在意。
年年沈初初看他吃的欢实，这一天沈初初起了捉弄的心思，把菜苔裹了少许面粉，下锅油炸，还特意炸得时间长一点，捞起来一看，油乎乎往下滴沥，软塌塌一滩泥，黑漆漆似焦炭。
沈初初忍笑端上桌。
不承想顾况然面无异色，一口一口吃完，吃完放下筷子，抹抹嘴，面色如常，“好吃。”
沈初初托着腮直接石化。
沈初初想起来就恼，结婚许多年第一次起心思捉弄他，没想到被捉弄的人倒成了自己。
恼得她手下一紧，菜叶子纷纷掉落。
沈如意撞一撞沈初初肩头，“想什么呢？赶紧看看外头。”
沈初初疑惑地瞧瞧沈如意，这丫头莫不是疯了？能有什么妖蛾子?不由地随着她往客厅细瞧。
落地窗旁，阳光耀眼。
顾况然依然埋首棋盘,与苏凉杀得昏天黑地。
唱机一遍遍地循环着《fivehundredmiles》。
不远处，丁一一倚靠着唱机，双手环胸，脚下一下一下地合着拍子,阳光明丽，她圆圆的脸嘟嘟鼓着，如玉似瓷，长长的睫毛半遮半掩，掩不住满心满眼的倾慕。
季安在客厅里穿梭，拿一个水壶，侍弄着花花草草，不时瞄一眼丁一一，斗地主的那一群依然吵得唾沫横飞，阿迪力在牌圈外围，托着腮远远地呆瞧着丁一一。
沈初初捡起菜苔，拍了拍，“想说什么，季安，阿迪力，还是一一？”
沈如意两手一摊，“看出她眼里有谁了吗？”
“有谁？”沈初初一笑，“看得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
沈初初顺着将菜倒入盆内，加上水，一圈一圈的搅动，那些墨绿深紫也就随水流上下沉浮。
一小截菜苔被如意狠狠丢入盆内，激起的水花溅上沈初初脸颊，吓她一跳．
沈初初抹去水珠，斜一眼如意，哭笑不得，“就你眼尖，当没看到好了。”
“学生倾慕老师，原也正常。”
如意气哼哼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沈初初刺啦一声将菜倒入锅内，不停翻炒，油烟机轰鸣声，锅铲碰撞声盖住了沈初初的声音。
沈如意捏着鼻子靠近沈初初。
“你说什么？”
沈初初竖食指，作口语，“稍等。”
一边不歇气的出锅装盘。
如意伸头一看，这死女人做的菜一如往常，鲜、青、透，根根菜苔直挺，形如刚摘。
她撇撇嘴，乖乖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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