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柏油路,路旁几座小木屋,时已薄暮,空气里凛冽寒凉。
沈初初靠着其中一栋小木屋,在门前等待。
时间已过了许久,高处的天空从湛蓝至灰蓝,至深重的青色。
夜已来临。
主人怎么还不回来?今儿不做生意了?她巴巴地查了此地的信息,知道这些小木屋可以住宿,只是来得有些晚,别的屋已经住满了人,就这一个门未开。
刚刚还庆幸住宿有着落,这下可好。
传闻中早穿棉袄午穿纱,可谁知冷得哈一口气就是一阵烟?还以为是以讹传讹呢。
这会儿冻得她,抱着臂簌簌抖,只盼着有件暖暖和和的棉大衣,不论质地不理款式。
她翻遍背包,只找到中午挡太阳的纱巾,一层纱一寸暖,管它呢,当批肩用着,好歹可以挡挡风,总比没有好。
主人不回她怎么办?回布尔津?这么晚,也不知道有回去的车不?
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主人回了?
沈初初惊喜地抬头。
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棕,并辔而来,一个黑红脸庞,眉眼飞扬,绑着块花头巾的姑娘端坐马上,另一个-阿迪力?
沈初初扬起嘴角。
阿迪力的家是景区的一部分,离景区不算远,沈初初随着他们回了阿迪力家,她放下行李,靠在棉被上,轻吁一口气,总算老天悯人。
外面是什么,流水的声音?悄悄推窗,居然,居然是满窗流光,赫然是月光下银光跳动的河水。
沈初初惊喜地轻叹,是刚刚马场边用作漂流的小河吗?流水潺潺,月下闪着银光,空气里满是水气飘散,月色迷蒙着,不知名的秋虫浅呤低唱。
沈初初抵着窗框,恍恍惚惚地出神。
轻轻的脚步声靠近,沈初初不想破坏这静谧的气氛,她等着那个叽叽喳喳,象云雀一样快活的姑娘上前-这姑娘来的路上着实把人笑得够呛。
沈初初愉快地轻笑。
一节挽起的衣袖撑在她头顶,有力而迫人。
嗯?
沈初初一颗心直往下掉。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子。
她似乎落入一个有意无意的包围了:撑在窗上的手臂,虚虚圈着她的结实躯体,如初溶泉水的眼神,俯在头顶熟悉的深长鼻息。
她被圈在里头,背后是粼粼波光,她无处可逃。
沈初初蹙眉,“苏先生?”
“叫我苏凉。”
沈初初眼波嘲讽一闪,“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的话,加个微信就够了。”他拿出手机。
谁稀罕?
沈初初扬着脸,“抱歉,我从不加陌生人”。
苏凉眼睛里有了笑意,“好习惯,那么…”
一张名片递到她眼前。
莹润光洁的纸,云氏?执行董事?
这算是衣锦还乡?
“如果你还不认识,我可以自我介绍一下,苏凉,苏州的苏,凉州的凉。”
“凉薄的凉吧?”沈初初自鼻孔里哼一声。
意气。
沈初初懊恼地前倾身子,似乎想把话吞回。
她恨得重重咬唇。
她唇上那一咬的潋滟…苏凉眸光转暗。
她轻笑着,伸出手,“那么,我是沈初初。”
初初见面,熟稔又陌生,这样的境界,很好。
她往旁边一让,脱出包围圈。
两双手轻轻握在一起,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的再次重逢,还是隔着近二十年时光的恍如路人?
沈初初笑厣如花,凝视苏凉微扬的嘴角,她笑得从容愉悦,“苏先生,你请便,我找阿依娜要东西去”。
她脚步匆匆,天太凉了,可不得快点找棉被。
“初初”,他淡漠的声音如流水,“这般举重若轻”,稍顷,“着象了。”
声音淡如天上月。
沈初初下意识地向天上瞧去。
应该早已习惯了吧?
在他那里,自己一向是个水晶玻璃心肝人。
深吸气,所幸空气如朝露,安抚人心。
沈初初松开沁凉的门上扶手,客气地,也是疏淡地,“苏先生,您多心了。”
睁眼说瞎话,成年人的必备功课,谁不会?
踉踉跄跄出门,一把抓住院子里喂马的阿迪力,沈初初咬牙切齿,“是他叫你找我的?”
是了是了,这样游离慌张的眼神,这样地道黑红脸膛上仍能看到血一样的红。
沈初初一颗心冻住似地,“妹妹也是他叫带的?”
阿迪力赤红着一张脸,“苏哥叫我去,我都想不明白,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着妹妹?妹妹又不认识你…”
呵,呵,阿迪力,你想不明白,你想不明白,你要是想得明白…
沈初初抚额叹息,那是山中修炼千年的狐狸呀,他要什么,自然千方百计要得到;他若要抛弃…
是的,抛弃。
是说怎么那么巧那么幸运地遇上阿迪力。
他的安排算计-她一向逃不掉!
心口莫名地疼,一丝丝,继而一片片,夜风一样蔓延,大片的疼痛中有一个焦点,被不知哪里的绳子拉扯着,紧紧拉着,直欲把心脏拉离身体。
疼痛在心里翻搅,转瞬侵入五脏六腑,身子一片片麻木,沈初初躬起身子,已是口不能言。
强壮有力的臂膀抱起她,一路穿堂入室。
陌生而熟稔的气息。
染着故乡三月风烟的气息。
沈初初梗着颈脖尽力往外舒展。
离那些恼人气息远些,再远些。
她阖着眼,只觉大脑血液只有流入,没有输出,全身缺氧,身子麻木得很,脑袋昏沉一片。
这时光长得…恍如那一场别离。
所幸万事皆有结局。
终于终于,她感觉到厚重褥子的温暖,背后的坚实使得沈初初终于有了长长吁气的勇气。
“水”。
听得到他淡然从容的嗓音,听得到阿迪力紧张奔跑的脚步。
一杯水凑至她唇边。
他捧着杯,搁在她唇边,仿佛不离不弃。
沈初初怒从心头起。
这是做什么,当他是影帝么?
她不是演员,她没有演技,她不想配合。
苏凉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保持着持杯的姿势。
那颗一笑就半呈的虎牙隐在端肃的面孔后。
哼,比执拗么?
他知道她一向比不过。
而且,他什么时候在哪个不知名的旮旯缝里生成这样迫人的气势?
她竟不敢不从。
沈初初不确定地抬眼瞅他,他确定…要这样表演?
他那样坚决,仿佛她不就着他就要天塌地陷。
罢了,往日这样的事他又不是没有做过。
她成全他。
沈初初垂下眼帘顺手抿了几口。
果不其然,在她撤离的眼眸中撞上他眼里的追忆。
追忆?
锦瑟无端,空思华年。
沈初初别过脸,缓缓靠上垫高的头枕,阖上眼。
长久的静寂里,沈初初如擂的心跳渐渐平复。
她等着他的问询。
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终于屈了尊。
“这么多年,背疼的毛病还没好?”
好?天长日久,风摧雨打,凭什么好?
他以为什么都跟他一样,抽刀,断水,一刀两断,一拍两散?
“可以出去吗?-我想歇会”。
沈初初从半阖的眼缝里目睹他离去。
倒不知道他离去的背影这样萧索。
她从前竟…
呸,他从前,他从前何尝肯给她一个背影?
泪意一点点上涌,沈初初仰目凝视着房顶,颓然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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