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凉快，菲尔只穿单衣服，应该有些冷才对，但是随着他在房间里暴走的速度不断加快，不知何时已经汗流浃背。
答案只有一个，他盼着社团解散。
赵四虎怎样才能得到最大利益？无疑是社团解散。不是永远，也不会永远，是临时。真到了那时候，凭着赵四虎的能力，以及他可能得到的赵老二赵清华他们几个财团的支持，他振臂一挥，粮饷一发，那些和他同心或者想和他同心的兄弟们又都回来了，而那些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和战斗力的瘾君子们自然被社会溶解，或者去坐牢，或者沦为良民。
一旦出现这种结局，这个事件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赵四虎。
最大的输家呢？自然是钱贵。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四处招摇着替赵四虎当枪使的韩菲尔。
现在帮会上下最恨的人是谁？不是赵四虎，他一直在幕后操控，从未真正出面说过一句话。是韩菲尔。帮会里所有矛盾的矛头都对准了他。没有钱的没有毒的，都把仇恨的目光对着他。可是他既弄不来一分钱也拿不出一克毒，钱贵和赵四虎在行动一开始就已经为他挖好了陷阱，他现在在陷阱里徒劳地挣扎，享受着所有人的唾沫，还有即将落到头上的乱箭。
如果不马上想到办法解决这场危机，菲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在这个陷阱里陈尸，并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韩菲尔突然暴笑几声，大骂了自己几句愚蠢！愚蠢至极！我费这么大力气做这件事情是为什么？是想要得到什么！禁不禁毒跟我有一根毛的关系？如果禁毒成了我倒成了牺牲品，成了别人重返权力中心的垫脚石，那我韩菲尔岂非成为千古笑谈？
韩菲尔又转念想了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呢？赵四虎不是那样的人，也没做过那样的事。但是，不管赵四虎怎么想，事态的发展趋势是不容改变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种态势继续下去。
救钱贵出来。
要想把控当前的局面，只有把钱贵救出来。钱，毒品，他都有。虽然自己多年处心积虑眼看就要完成的理想要破灭，但总比一无所有要好得多。钱贵还是要重用他，说不定因为他把他救出来，还会有意外收获。
最最关键的是，控制钱贵时菲尔一直没有出手，他本来就给自己留了一手。想想当初差点把钱贵处死，菲尔惊出一身冷汗。但想到自己坐看潮起，又不免庆幸不已。
现在的问题是，菲尔不知道钱贵被软禁在哪里。他藏匿的地点只有赵四虎和侯铁军，以及他们的亲信才知道。这些人都是老狐狸，现在又是非常时期，想从他们嘴里骗出机密，几乎是天方夜谭。
菲尔就像即将溺毙的人在水底疯狂地转着脑袋乱抓，却怎么也抓不到一根稻草。
突然来了一艘小舢板。
吴凤玉突然造访。
虽然韩菲尔掌握着社团绝大部分人的动向，但吴凤玉是钱贵直接指挥的，两个人并不熟。只是听说她去了太国，以后再没有见过。
吴凤玉来求菲尔办事。她听说她父亲双规结束，前几天在交付监禁的时候被钱贵安排人劫了，具体安排去了哪里只有钱贵知道。吴凤玉求菲尔帮忙问问。
菲尔苦笑着说道，社团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会不知道？老板被控制了，我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就像你不知道你父亲藏在哪里一样。
吴凤玉说，我知道。
菲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你知道？
吴凤玉说道，对！
菲尔险些跳起来。
这可真是渴了送可乐饿了送火鸡，这个吴凤玉看上去像个风骚荡妇，剥光去净却是个无所不能的菩萨。
韩菲尔突然想到，郑建国现在是侯铁军的人，他和吴凤玉的故事路人皆知，吴凤玉想知道他们的事自然是意料中的事。
菲尔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红颜多事，祸水误国，菲尔暗暗为自己的独身主义喝彩。历史证明，枕头边上吹邪风，便如陵墓敲丧钟。
这个计划让人哭笑不得。前面密谋谋杀，才过了几天就又要密谋解救。
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没有你行，没有我行，但没有毒品，龙城不行。龙城不认人，只认毒品，谁能带来毒品龙城就认谁。
解救进行得很顺利。
按图索骥，韩菲尔很快带人找到了藏匿地点，三两下解决了看守，见到了戴着手铐脚镣在房间里来回溜达着唱小曲的钱贵。
细听之下，菲尔不仅出了一身的冷汗。
钱贵哼的小曲是京剧《空城计》中最精彩的那一段。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韩菲尔扑上去泪流满面地匍匐在钱贵跟前，哽咽着说道，老大，你受苦了，我这就接你回去。
钱贵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了一句，我不回去，继续唱他的小曲。
菲尔痛哭流涕地说道，都是兄弟的不对，只要老大你出去，怎么处罚我都行。
钱贵摇摇头，说道，我不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着呢。你没错，但我不出去。这里多好，有吃有喝还有人站岗，也不用操心弟兄们的薪水，更不用担心那些吸毒的跟我玩命。
菲尔的冷汗已经流到了脸上。
所有的猜测原来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原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就像一个指挥大师，即便他消失了，但他的指挥灵魂还在乐队，乐队还在拉着他随心所欲的曲子。
四虎帮这个社团是他的乐队，除了他无人能指挥。或者说，换个人，随便你怎么指挥，拉的都是他钱贵预先编排好的曲子。
韩菲尔跪在钱贵面前，以头拱地，乞求道，大哥，你不走我就不起来，刀山火海，我都永远陪着你。
钱贵似乎对菲尔的态度很满意。虽然意犹未尽，但还是停了那几句京剧。随着脚镣哗啦啦地响，他走到菲尔面前，凑到他耳旁说道，要我出去，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韩菲尔频频点头，却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七八十遍。从古到今，这样救人出去的恐怕只有自己韩菲尔一个人了，能够活着离开这所房子就算自己脸皮够厚。史上之最。
钱贵说道，要我出去，你要先干掉赵四虎。
菲尔恨不得以汗沐浴了。西方有个叫墨非的发明了一个定律，意思是你最怕发生的事往往最可能发生，现实再一次证明这个定律的准确性。
菲尔最怕钱贵让他去做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地方就提了出来。
这个条件最要命。前者赵四虎把钱贵监禁了，菲尔把帮内的兄弟们都得罪了；后者钱贵又出山了，菲尔又把赵四虎的兄弟们都得罪了。他们两个肯定有一个受益者，而自己，肯定是那个胜利者的替罪羊。帮内帮外，死无葬身之地。
钱贵当然看懂了菲尔的担忧。他视菲尔如自己的手掌，哪一条纹代表什么那是几十年前已经烙就了的，改都改不了。
钱贵拍了拍菲尔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兄弟，你是我的智多星，怎么一紧张起来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赵四虎在吸毒，吸毒会让身体各个组织出故障，难道他就不会死吗？
菲尔已经猜到了钱贵的主意，但他还是假装听不懂，乞求道，老大你救我。菲尔以后永远追随你，永远做你的小兄弟。
钱贵豁达一笑，知道这小子在耍小聪明。他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做。他是想让他享受高人一等的乐趣。这是变相的贿赂。
有礼自然笑纳，钱贵也不点破，说道，你让手下在他的戒毒药里做手脚，事成之后把手下灭了口，这个事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菲尔知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蒙着那块遮羞布，不如直截了当地要条件。菲尔问道，老大，这件事做成了你怎么奖赏我？
钱贵冷笑一声，说道，不杀你就是最好的奖赏。
菲尔说道，讲心里话老大，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我干掉他，你出去之后正好用这个借口把我杀掉？
钱贵说道，你是我徒弟，你杀人如麻，你本来就是众矢之的，我杀你还用得着这个借口吗？看到菲尔有些失落，钱贵大笑几声，说道，集团章程有规定，如果股东不能执行股东权力，由总裁代为管理。除非该股东另行授权，或者将股权转让给新的股东。赵四虎这时候会想到把股份交给别人吗？即便他想交他又能交给谁呢？菲尔，我已经是总裁，我再代管了他的股份，我就是董事长。
你就是总裁！
这个奖赏足够另人振奋。菲尔有些热血沸腾，不过好似还有些担心，问道，如果侯铁军他们追查这件事呢？
钱贵盯着菲尔说道，你不要再问这种让我觉得我无知的问题！菲尔，我够聪明，用不着你每一分钟都变着法的提醒我。
心事被点破，菲尔有些尴尬，但感觉还是有些收获。老大的话不是骂，而是享受之后吐出来的代谢物。
又指点了菲尔两句，钱贵让菲尔抓紧时间去办。末了叮嘱菲尔，绝对不要杀掉侯铁军。
菲尔一边往外走一边抹脸上的冷汗，心里忍不住纳闷，看钱贵这副样子，就像一切都胸有成竹，就好像他事先知道他们要反叛一样。
但是，他怎么知道不会杀了他呢？
有一部电影叫《双面人》，周梦然感觉自己现在是三面人。一面给玛瑙她们这七个小姑娘，是老师是家长。一面给面具，见面不见面的时候都得面对他，又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一面给赵四虎，更难把握的一份情怀。
周梦然是知恩图报的人。她之所以能顺利把七个小女孩收养着，说到底全是赵四虎的帮助。房子，钱，人身安全，无不来自于他。周梦然这几天天天陪着他戒毒，看着他犯毒瘾时倒地哀号的惨像，再看看他毒瘾间歇有镇定和自信，周梦然感觉自己越来越为他迷惑。
难道，自己真要跟这个曾经的魔头朝朝相对夕夕相拥？要知道，他可是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年纪。最重要的是，他能兑现他的承诺，带领四虎帮转入正行吗？以往血雨腥风的龙城江湖，能够风平浪静吗？
随着赵四虎戒毒效果一天天显现，周梦然觉着头上像戴了一个紧箍咒，想一想就紧一圈，开始还是疼，现在已经麻木了。
江湖也是生活，生活就是一叶大海上的舟，你不用动，风会吹着你跑。可能是你想去的方向，也可能是反方向。但地球是圆的，有可能把你吹了一圈也到了目的地。谁知道呢。
网球场那个女孩几乎天天练网球，一直是教练陪着。偶尔一个很风骚很高挑的女人来看一下，打着伞拿个手帕随时挡住龙城的风。她看一眼就走，显然对网球没有一点兴趣。
那女孩就是很白，就是看上去很面熟。
天要黑了，女孩结束了今天的练习，周梦然也要回去给玛瑙她们做饭。赵四虎想给玛瑙她们请个人做饭，但周梦然坚决不肯。
老师已经请了，再请个做饭的来，时间久了，玛瑙她们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呢？
玛瑙，玛瑙，周梦然心里忽然一惊。
那个练网球的女孩应该是玛瑙那个被人收养的姐姐。
夕阳如火，眼黑如豆。肯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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