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出车的时候，不开心的苍天就阴沉着一副老脸，这种灰朦暗淡的气色从早起一直延续到午后。不过这种低沉的天气要不继续往下发展的话，对小面包出租驾驶员来说到是蛮不错的，在酷热的盛夏季节，没有骄阳的暴晒烤焰，对于没有空调设备的面的司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夜光明今天的运气也不错，几乎都是刚有人下车就会吸引另一波儿乘客上座。已经大下午了。这会儿又是刚下一个乘客，车还未启动。就听一旁有叫喊声：“哎，小面，别走。”司机扭头一瞧，不远处，一位挥舞着手臂的大妈碎步紧挠，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富态的老人来到车前，打开车门敏捷地坐在了司机身旁，并随手带好了门。
“小伙子，咱们厂桥。”
“好的。”司机挂挡起步。
“我一看要下雨了，干脆打辆车回去吧。”老妇好象是对司机又象是自言自语道。
夜光明看了看阴云密布的上空，点头赞同道：“阴得多沉哪!”
“憋了一天了，上午就要回去，闺女不让，这都下午了，不让我也得回去。”
“那就住下吧，闺女怕什么的。”
“老头子吃不好啊，什么都不会做，还有血压高，那我哪放心呀。”老人又看了看天空：“哼，这天儿，下就小不了。”跟着转头对年轻人问道：“住哪啊？”
“东四。”
“送完我一会儿该回家了吧？”
“还得干会儿。”
“正是挣钱的时候。”忽然老人好象想起了什么，于是上心地问道：“哎，听说这车要取消了是吗？”
“是这么嚷嚷哪。”
“电视都上了，还听政哪，那你愿意吗？”
“愿不愿意也没用啊，顺其自然吧。”
“说句老实话，我认为这车应该保留。那天电视那个听政佳宾说小面有损北京的对外形象。那满大街跑皇冠,”说着伸手一指路上的一辆丰田出租车：“谁坐啊，瞧空跑得多好。就这俩钱儿，谁坐得起呀那么贵。你得到哪说哪，我儿子在美国，人那的出租车全是伏特、雪佛来。可人挣多少？刷半天盘子就能挣一百美圆，一百等于咱们这八百。咱们这成吗？我要在那我也不坐小面呀，是不是？所以它自然就没有了。这倒好，说什么是什么，一刀切。你瞧那听政的，都是什么人哪，什么环卫局主任，要么规划局处长，那个是公路局的一个什么头儿，你说那是打车的人吗？公车私车都有双加料儿,你说这不明摆着都是明拖儿吗，再者说，北京不会因为有小面包出租就把北京的形象影响坏了。形象是全方位的。就比如说，一个姑娘长得漂亮，不是说她只是一双大眼睛就好看就漂亮了。那得全面的，身量儿——亭亭玉立、肤色——白白净净；脸型、头发，多好的姑娘没头发也好看不着啊，要么花白头发也好看不着啊，是不是？全方位。反正我老婆子就喜欢这种车。比如这趟道儿，道倒不远，七八公里，坐公交，得倒三趟车，还不够耽误工夫的哪。坐那小车”说着老人伸手向外一指一辆行进中的夏利说道：“就这小趴趴车儿看起来到没什么希奇，可蹦起字来，真快得邪乎，小伙子你别笑话，我老婆子就说实话，一路跳得你直闹心。就退休这俩死钱儿，柴米油盐酱醋茶就啃它哪，尤其我们这岁数的，都是从穷日子过来的，有钱也舍不得胡花乱花呀。坐这车我还觉得排场一回哪。尤其这段路，你这车十块钱正合适，那小家伙，十六七，再一堵车二十出去了，有那钱给孙子买点儿吃得比什么不好啊。说心里话，这么大岁数了新闻也听多了，还没什么让我着过急哪，惟独一听这车要淘汰，我就给市委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我的意见，我跟他们说，这是老百姓的车，希望他们多为老百姓的腰包考虑考虑，你们感情不打车，一个人专车就好几辆。要多好有多好，别净弄那不切实际的面子工程，总想着怎么给自己凑政绩，升大官儿……”
“您这么说人还爱听？”
“爱爱听不爱听哪，反正我实话实说。”
“呵……”夜光明笑了起来。
“上礼拜六，我老伴儿的几位老同事到我家来，不多不少整五个，坐一个这样的就都走了。就那小趴趴车坐得开吗？坐俩就双份钱，而且还贵，报纸电视还老说，节省经济，节约开支，这不明显是背道而驰，铺张浪费嘛。瞧，说着说着又堵上了，这刚是哪呀？”
“十条。”
“前面宽街更堵。坐你这车五个人比坐小公共还便宜。反正我是拥护这小面包。那回我还特意打电话给你们一个开小面的作回证。怎么回事哪，我们那有一个街坊租房的，死肉头似的，出来进去谁也不理。哎，那天他不住了，搬家，又是电视、煤气罐、折叠床、圆桌，反正东西不少，人家司机一看东西这么多，跟他商量说您给加十块钱。他一听加钱他立马就急了，瞪着眼睛跟人嚷，腆着脸还问人家哪，这有五个人沉吗？要是五个人你拉不拉？这臭不要脸的，还掏笔记人车号哪，并且站人车前头，不让人走。我越看越生气，我是胡同安全员呀，我就过去了。我说人这车是拉人的，不是拉东西的。我问他，我说你干吗不叫搬家公司的车啊？他说没什么东西。我说你这还没多少哪？那是因为搬家公司的车一动就二百。你这是找便宜，让我指鼻子剜眼这说他。而且人给你拉这个属于人货混装，万一警察看着还罚钱哪。”
“您还真懂行啊。”司机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我儿子也开车，我怎么不知道啊。后来我跟司机说，他这不记你车号了吗，别怕他如果他要真告你我给你作证，这么多人哪，我们老姐们儿好几个哪，别人也有的跟他说，给人加十块钱得了，要么还得打车。这么一看他没辙了，才勉强同意给人加钱。再堵着人家我就给警察打电话了，不让人走——敢。结果装了满满一车，弓子板压得“咯咯”直响。哎，小伙子，如果要真告，你说那司机有事儿吗？”
“当然有事儿啦。”夜光明肯定道，跟着解释道：“有货可以不拉，但是如果拉就不能看人要钱。要了就属于多收费。两证吊扣半年，罚款两千。”。
“这么厉害！”
“那可不。”
“他说五个人拉不拉？我说五个人即上即下。你拉这么多东西又装又卸得耽误人多少时间？他不言语了。就因为这，我给你们管理局打电话建议，乘客要拉东西应该有明文规定，正常收费以外应该给司机多加个三块五块的，这出租司机多苦啊!”
“大妈，说真的难得有为我们说话的，象您这样体谅我们的人实在太少了。还有啊专门有一帮没事儿干，爱编故事的，说出租司机怎么怎么黑。所以在别人眼中我们就跟着黑五类似的，别的不会，就会宰客、绕远、多收费，再则,”司机一指计价器，“就是调表。所以乘客一上车就不错眼珠儿的瞧着计价器，紧盯着我们，生怕绕道。比方说，两条胡同一边近，可他习惯走那条儿，你给串这条儿了，他就很快问你，为什么不走那条啊？整个一个紧盯防守……”
说话间明亮洁净的风挡上，晶亮的雨滴铺满了玻璃窗。路两旁，刚才本身就紧蹬的自行车驾驶员，被冰冷的雨水穿皮破肉打在身上，于是更卖力双腿，加紧了车轮的转数。
“这雨还说来就来了。小伙子一会儿你得给我拉到家门口，我们胡同窄，换平时你给我放胡同口儿就行了。”
“这您尽管放心，不下雨我也得给您拉到门口儿呀，何况跟您这么照顾我们。”
“哈——我就是心直口快，像你们趁年轻就多挣点儿。等像我们老婆子就完了，志向再高也干不了了。瞧，外面这打车的，这一下雨你们就活儿多了。”老人替司机高兴地看着车外，道两旁一个个急切的打车身影。
“哼——”一缕敷衍地笑从脸上瞬间略过，夜光明心里却说：“老太太您哪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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