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满目苍翠的夏，湖山胜处，槐柳荫中，这般夏木阴阴，水光滟潋，朦朦烟雨间，竹深树密，虫鸣声声。似乎游兴大发的李元吉直直拉住她的手，快步走在盛夏的山间。
杨冠一直在努力赶上他的脚步，一路只顾提裙走路，更无多话，也猜不透他所想。
“看！我们到了！”他指着山林远处的一大块草坪地，满心欢喜。
杨冠缓缓来到草地上，环顾四周，不觉这里有什么与众不同，一样的山峰林立，灌木丛生。她莫名的喘着气问：“这是哪里？为何来此？”
元吉迎上前来，有点惊讶，有些失落。：“你不记得了？这里是，那次我因大哥被贬，心情郁闷，你带我来的地方啊！”
杨冠再仔细瞧着，从脑海中搜寻着是否还有这里的印记，突然记起那一次，“额，是，是有这样一件事。可我记得那日是秋天，层林尽染，彩色缤纷。而现在，这盛夏居然像变了个样，完全认不出了！”她看着远方的大山，延绵起伏，感慨万千。
阵阵思绪飞扬，她已经望得出神。怀念，那美好的岁月，哀叹时光的匆匆。一捧杨梅忽在眼前，那捧梅子的人，灿烂笑颜，恍觉还是那个少年元吉，带着天真，带着桀骜，带着清纯。“刚摘的，给！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在太子院里偷摘杨梅，被夫子逮着一次罚一次。现在可以尽情吃了。人家说怀孕的女人都爱吃这个，快吃！”他真切期盼的眼神，让杨冠顿感阵阵绞痛。
伸手一颗，含在嘴里，酸涩甘甜，奈何心中青苦一把涌出，仿佛吞的不是梅子，是疼痛。大滴大滴的眼泪不觉而下，但又想上扬嘴角，强颜欢笑。
忽，一个冰冷，盖住了她的脸颊，只轻轻掠过，一瞬。杨冠知道那是唇，元吉的唇。她低垂下头，有些苦涩与无奈“元吉，对不起！”声线很轻，很胆怯。
“你不必说对不起，小猴子，你不欠我的。”元吉淡然而平静的说。
杨冠抬起眼，看着他，他浅浅一笑，望着远方道：“这就是我的心愿。已了！”
已过子时，无人入睡。杨冠席地坐在窗前，看着无比明亮的一轮。今晚的明月很亮，很白，有些惨淡的白，有些凄凉的亮。冷冻的心被银色的月光照得更加寒冷，盛夏的人儿还觉甚冷？除了杨冠可能只那可怜的前齐王妃了吧！
杨冠回府就听说齐王妃上了吊，还好被丫头即时发现，才算捡回一条命来。现在的婉婷可能也和自己一般，凉透了心。不知她还会寻死不？杨冠一直在心中祈祷她会好好的，不再受到伤害。
他轻轻推开门，如清风般来到身旁，他蹲下温柔的一句：“地上凉，你是有孕之人，要爱惜自己。”他展开手腕上搭着的银粉海棠暗纹蚕丝斗篷，给她披上，帮她整理好丝带，带好蓬帽。但他并不再看她，轻声说：“她没事了，你放心。我承若今后定与她一处，此生不离不弃，相守到老。”
杨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住他正在戴帽的手，两眼放出光彩：“你说什么？”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与希望。
元吉这才盯眼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我承若你，达成吾愿，我必还你心愿。现在，我就履行诺言。”他牵起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伴着月色，乘两匹矫健的骏马，杨冠跟在元吉身后，一路前行。驶行在骊山密林深处，听取蛙声虫鸣。虽是草木丛生，但今晚的月光格外亮，照得前方的路，幽幽屈长。
一处分岔路，他驻足下马。走来接住下马的杨冠，取下她蚕丝蓬帽，笑颜展开。杨冠看着月光下的元吉，仿佛一具冰雕的塑像，棱角分明，英俊不凡，只可惜充满了忧伤。这笑，杨冠有种预感，就如与老朋友的诀别，与前生的割离。
“我说过，我要给你李世民永远都给不了你的东西。他能给你爱情，但却再无他物；而我，我给了你名誉，现在，我还要给你——自由！给你选择的权利。”元吉抱住她的双臂，沉着稳定，杨冠从未见过这般男人的元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直很清楚。
”你曾经说，我对你不过是一种执念，是非要赢过那人的赌气。但是，看！我其实比他更爱你！“他自嘲道。
他掰过杨冠的肩，指着面前的路说道：“从这里，一路向西，就会到达玉门关。你会功夫，又聪明，相信你一定平安到达。”又掰过她肩，面向身后：“这里，一直向前就是长安。小猴子，这是你的十字路口，该何去何从，都是你的自由，你的选择。今晚，不，应该说是今早，我们会有一个行动。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你只管自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那才是你该走的路，留在这里你只会被我们三兄弟绞死。“杨冠迎上前，抓住元吉的手臂，想说些什么但哽咽的痛又让她无话可说。
”这是我们兄弟的一场战争，终避不了的一场厮杀。夺嫡之争，这是所有皇子的宿命。欲戴其冠，必承之重。我们都必须面对，必须迎战。”元吉目光坚定又不容置疑。杨冠一直泪如雨下，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一切都如开弓之箭，早无回头路。
“一定要这样吗？非要这样吗？为什么？”杨冠艰难的出口，透着极度虚弱，极度无力。
元吉坦然笑笑，从马背上取下包裹，再拴在她那马上：“这里一应俱全，银两也足够你回天山的。你只尽管飞奔起来，我喜欢看你自由自在的样子。像在太子院般毫无羁绊。“元吉伸出温暖的手，擦擦她脸颊水泽，”小猴子，不要忘了我，来生再见！“元吉颤抖着声音，一种不舍油然而生。杨冠再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一把双臂猛地死死抱住老朋友，泪雨倾盆”元吉，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轻圈开她的双臂：”不要动摇我额！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他笑起来，笑容是如此好看，如此温暖。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杨冠感觉自己的心都快撕裂，她跪在草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如同恶魔一把掏出了她的心。天和地瞬间在自己眼前崩塌，生生快把自己活埋。她疼痛，心灵深处的疼痛，连心都被掏空，怎能不痛？一场战争今晚开战，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怎么办？该怎么办？是去是留？杨冠颤颤巍巍站立起，她盯着左右两条路，是左，奔向自由？是右，回去寻爱？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两全？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这样的选择？老天！我为何又走在了人生的分岔路？为何要知道如此这般的残酷战争。
”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小英，你是草原的野马，是大漠的飞鸟，我始终认为你不属于这里。“焉波的话不断侵入自己的脑子。一遍一遍，杨冠连忙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只管自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那才是你该走的路。“元吉的话又像排山倒海的浪重重打来。杨冠越捂越紧的耳，心中不断呐喊”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左，还是右？怎么选？挂满泪水的脸充满无奈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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