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以儿臣看来，母后其实没必要这般防备，婉妃就算是现在暂时得宠又怎样呢？她膝下无子，日后无所依傍能构成什么威胁呢？”齐穆远有些不能理解皇后的急切究竟是因何而生。
“非也，难道皇儿觉得母后仅是因为这个吗？母后这样做自然还有许多别的考究，不过，关于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皇儿，到时候皇儿自然会明白母后的苦心。”
“是，还是幕后思量周全，儿臣总是信母后的。”明明很不服气，但齐穆远还是笑着说，“那么，现在那些秀女们是否都已就绪呢？”
皇后听到齐穆远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眼他，随即低下头继续饮茶，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道：“这——似乎并不是皇儿该关心的事了吧？”
齐穆远的别有用心，皇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齐穆远抬头看着自己的母后，着急着解释清楚，“而臣只是怕母后过于操劳……并无他意，还请母后不要误解儿臣才是！”
其实，这种事情才是越解释就越是解释不清的，他越是这样说，才真正是越抹越黑。
皇后嘴角一偏，笑着说道：“母后也并没有误会皇儿什么呀！皇儿又何需如此着急的想要解释什么？”
齐穆远顿时无言以对，毕竟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面皮儿还薄得很，这一时间听自己母后这样说，登时便有种被看穿想法的窘迫感。
“皇儿究竟想说什么？不妨说给母后听听？”皇后笑看着齐穆远，齐穆远的心思在她这里早就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齐穆远也只是淡淡的说道：“并没有想什么，如儿臣方才所言便只是怕母后过于操劳而已。”
皇后倒是无所谓地笑了，“呵……那么，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母后。”
“母后此话是——”何意？
莫非林长宁真的在参选的秀女名额其中？齐穆远意识到这个问题瞬间紧张起来。
皇后笑了，“她不在其中。母后真是不明白，虽说，美，的确是美，但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天底下美女多的是了，什么样的没有？皇儿又何必如此紧张她？”她倒是犯错犯的是时候，病也病得是时候！
齐穆远松了一口气，脸色有所和缓，明显不再与之前一样绷着脸。他怎么能告诉母后，纵然天下美女如云，但他早已经认定了林长宁，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所更改了。
“母后实在是过虑了……”
皇后摆摆手，“好了，既然皇儿不想说，那么母后也不再过问了。皇儿只要不让母后失望，其他的事情，母后也并非要皇儿非得照着母后的意思做不可。”
“是儿臣让母后劳累了。”
“好了，你回去吧。她们，也该来了。”
*——*——*
齐穆远只知道听皇后的意思，长宁是不在这秀女名额之内的，但是，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才不过前脚踏出母后的寝宫，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这一队秀女，后脚，一眼就发现了在队列之中神情落寞的林长宁！
母后在骗自己？
这是齐穆远的第一反应，或许，母后是故意这样说，好让他最后的时候死心？
虽然知道这有可能是母后有意的安排，他还是按捺不住走上前去，“长宁——”
“给太子殿下请安——”
齐穆远这一身明黄色的太子身份的象征，刚一走过来，秀女们就已经半蹲下行礼了，齐穆远却并未理会这些。
“长宁——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媚的阳光下，不顾众人的目光，齐穆远凝视着林长宁。
齐穆远一说出这话，林长宁当即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从小到大，被理所当然的认为应该低人一等的这些‘平常事’，在旁人看来根本就只是平常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以为，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所受的是怎样的屈辱！
为什么，林长安病了，就一定得她来代替？
为什么，林长安从来不论是做了什么好事坏事，最终结果一定会是平安无事？而反观她呢？
为什么，她即便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事到临头，还是要承受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承受的东西？！
所谓的嫡庶之分，难道，注定了庶出就只能是嫡出的替代品？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是可以随时呼来喝去的使唤丫头？
与父亲的对话直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父亲找女儿不知所谓何事？”不知？怎会不知，她甚至记得大夫人从头到尾的倨傲的态度以及高傲不可侵犯的举止。
“这事情，你母亲都跟你说了吧？”
听到父亲这话，林长宁失望的抬头看着父亲，不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不得已开口：“是，都说了。”
“那么，你既然都知道了，就好好准备一下吧。”丞相颇为头疼，他根本不想这么冷情的，但是，事已至此，再无回转的余地，再多说也是无益……
“好。”半晌，只说得出这么一个字。
她在想，如果林长安没有受伤，如果林长安没有受伤——忽然间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向来对林长安疼爱有加的父亲，这次为何会这般轻易的就被鼓动，当场震怒，甚至会不顾大夫人的劝阻，对林长安动用家法？
这时林长宁才是真正的恍然大悟！
但是，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父亲的声音就像来自最深的冰下，令林长宁寒到了心底。
他说，“回去吧，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尽管提，吃过中饭让人送你进宫。”
*——*——*
见林长宁神色不太对，齐穆远拉住她的手。
“长宁——长宁，你怎么了？没事吧？”齐穆远的声音将林长宁拉回现实中来，抬眼是无边的红墙琉璃瓦、俯首脚下踩着的是汉白玉铺就的地面。
眼前有些恍惚，林长宁缓了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齐穆远。
“殿下，我，我……”终于明白事情的真相了。但是，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对齐穆远说这件事，况且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突然觉得太委屈，有苦说不出，林长宁哽咽了。
齐穆远拉着林长宁出了队伍，又对秀女们说，“你们先进去！”
其他的秀女也只是好奇，有几位也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认识林长宁，但却只知道太子与相府嫡女林长安自小关系很亲近，现在看到这一幕，着实吃惊不已。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因为林长安的关系，所以太子才会把林长宁叫走，单独关照一下？
但是，来不及多想，她们就已经跟着队伍进到殿内去了。
齐穆远带林长宁到了一处假山下，“你为何会在秀女之中？母后明明亲口说你不在其中的！”
“是姐姐！”林长宁目光里充满了恨意。
“长安？”齐穆远茫然了，这件事与长安有何关系？
林长宁没有听到齐穆远的回应，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从这一眼中分明看到了齐穆远的内心的迷茫与犹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齐穆远会对与林长安有关的事情犹豫了呢？
“此事与她有关？她的伤不是还没有好吗？”
“太子原来并不知道！皇后娘娘本来是点名要姐姐来的，但是，只因姐姐有伤在身，所以爹爹就只好命长宁来代替姐姐参选了！”长宁有些失望。
齐穆远拉住林长宁的手，“不行！你不能去！”
齐穆远的语气极为坚定，林长宁却只觉得无可奈何，他就算是再坚定又有何用？
这话，难道不应该对皇后娘娘说吗？对着她，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说‘不行’二字，好像这件事情是她愿意或者能够决定的一样。
“殿下是否搞错了？”林长宁擦掉眼角的泪珠，看着齐穆远，“这件事难道是长安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决定的了的吗？”擦掉的眼泪重新冒出来。
看着林长宁泪光闪烁的眸子，齐穆远不知该如何来回答她，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盛夏午后的太阳是这般灼热、刺目，连空气也令人感到焦躁！
纵然是贵为太子，有一些事、有一些人也是他难以违逆的。
他不能违背皇后的意思，就像，林长宁不能违背丞相的意思。在还没有能力决定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只能被决定。
命运似乎不可控，自出生起便是被人左右，但是，五指曲起、握一回手，掌心的纹，毕竟还是在自己的掌心里。想一想，一辈子那么长，怎甘心就一直这样懦弱下去？
眼泪流出来一次，长宁便擦掉一次。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姐姐这样完美的存在，显得我是这么的可有可无，想必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惦念吧……”
“不要瞎说！”齐穆远紧紧攥住林长安的手，生怕一眨眼眼前这个人就不见了一样。
齐穆远力道有些大了，林长宁明明觉得自己的手被攥得很疼，但是，心里面却觉得很踏实。或许，只有这样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她才能感受到始终有这么一个人，明明了解到最真实的林长宁是多么不完美，但仍然对她不离不弃。
齐穆远的声音很温柔，不经意就会流露出内心深处的小心翼翼，他说，“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那你叫我如何走下去？”
“殿下？”林长宁知道齐穆远一直喜欢着自己，但却不知道他对她的感究竟情深浅几何，听到他说出这话，只觉得不可思议。
“大哥——你为何站在长乐宫外不进去？”
四公主齐璎珞甜美的声音自齐穆远身后传来，打断了齐穆远与林长宁的谈话。
齐穆远不得已，只好放开林长宁的手，转过身应对自己这突然出现在长乐宫的妹妹。
“璎珞，你怎么来了？母后现在应该正在忙着，不会有时间陪你的。”齐穆远觉得有些无奈，自己这妹妹明明都已经十多岁了，却仍是孩子般的心性。
“哼！”璎珞很不服气的样子，说道：“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需要人陪吗？”
齐穆远只是笑着摸了摸璎珞的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奴才们，复又低头对齐璎珞笑着说道：“赶快进去吧。”
齐璎珞要进去了，才发现自己大哥的身后还站了个女人——
“咦，长宁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将林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是来参加秀女的选拔的吗？为何不进去？”
齐穆远皱眉，不悦的目光落在齐璎珞身上。
“给公主殿下问安——”林长宁给齐璎珞行了个礼。
齐穆远催促她，“好了，不是要进去看母后吗？小孩子家，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这么多！”
齐璎珞对着齐穆远吐了吐舌头，“大哥说话不要太冲嘛！既然大哥都这样说了，那璎珞不管就是了，妹妹要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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