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
她转了转僵硬的胳膊，坐到床上，把自己陷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疲惫随之消散数分。
“算是告一段落了……”
按部就班地收拾完搬家的行李，已时至深夜。虽说是行李，其实除去几本书和几套和服以外，其余的日常生活用品队里都会提供，用不着一应搬来。初夏的暑气蒸得人浑身难受，乔从床上站起来，轻轻拉开队舍的门，一股清凉宜人的晚风随即扑面而来。
“呼……”她模仿风的声音磨擦嘴唇，很快被自己的玩笑逗乐了，“真傻。”
外面的空气里有种夏天特有的腥味儿，淡淡的，和雨水的味道非常相似，如果是在轻风的吹拂之下的话，并不会叫人觉得难受，相反，仿佛身上的汗臭味儿都被带走了一样，感到通体舒畅。
扭头望去，隔着花园里的松树细密的间隙，还能隐约看到队首室里传来的灯光。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忙吗……果然是没办法闲下来啊，那个人。”
她叹了口气，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匆忙搬来这里并非她的本意，但是如果要说哪里会收留一个刚卷进犯罪事件里被撤职的家伙的话，一向不在意闲言碎语只凭规则行动的六番队反而成为了最佳选择。
话虽如此，要顺利地融入六番队这种贵族占据大半势力的地方恐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想到这里，她迈出了脚步。
“咚咚。”
富有韵律感地敲击了两下门框，门里的人对于这突然的声响感到有点意外，稍稍偏过头来。蜡烛的亮度尚不足以辨别出门外站立着的人影是谁，略作犹豫，他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开口发问道：
“何人。”
她抬高音调：“我是久南。安置好了，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大概，不至于因为这唐突的打扰而生气吧，她一边回答，一边对心里的自己说。
“……进来吧。”
短暂的沉默一定是朽木白哉对于是否应该提出疑问的迟疑的表现，换作往常，或许他会说出“知道了”这种话然后让对方回去也不一定。不过，毕竟是深夜造访，赶走访客未免太过失礼，经过再三考虑之后，他才做出了留下她的决定的吧。
“是。”
得到许可，她谨慎地打开纸门，用跪坐的姿势进到屋内。用余光可以瞟见，这间队首室比四番队的要宽敞不少，装饰也精致得多，但从内敛的风格来看，它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么张扬，反倒在压制原本应有的规模，大约是与白哉在护廷队里的资历尚浅、不愿自视甚高有关。
白哉手中的毛笔灵活地飞舞着：“队舍里有缺的东西吗？”
“不，副队长已经安排得很好了，请不必挂记。方才在队舍的方向看到这边还亮着灯，一时兴起，冒昧前来打扰，十分抱歉。”
一到贵族面前，说话就得小心措辞，这让她舌头变得有点不好使。
“今天的工作太多。”平淡的话音里尚能听出几分疲惫，纵使是朽木白哉，身体也经不住长期的超负荷运作。
“没有叫其他人帮忙吗？银副队长……或者……”
说到最后，她好像已经猜到了原因。
“银次郎毕竟身体不如从前，我不想让他承担太多的工作，身为队长，为他们考虑也是我的职责。”
银银次郎作为六番队队长的副官一直格尽职守，这她也是知道的。对于此前朽木白哉的父亲朽木苍纯留下的烂摊子她略有耳闻，性格温和过头的苍纯过世之后，被提拔的银次郎成为史上唯一一个非朽木家出身的六番队副队长，想必遭受了许多辛酸和白眼。如今他被繁琐的事务拖累至满头白发，差不多快要从副队长的位置上退休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负责啊，朽木队长您……”
桌上的烛光微微摇曳，晃动了墙上二人的影子，眼前的视线也恍惚起来。她一时不知应该如何继续他们的话题。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仿佛预料到这种境地的白哉突然停下笔，问。
稍微有些紧张的乔猛地抬起头，随意扯了件能说的事：“啊？是……关于我的工作，想和您谈谈。”
虽然本意只是来打个招呼，到了这种地步，不谈点正事只会更尴尬。
“……具体说来。”
“我希望能够去现世驻守。目前因为我四番队出身的缘故，安排的工作也都是留在静灵廷里做一些文书之类的，其实没有必要顾虑这些，我有能力战斗。”
刚到六番队时，已经有席官给她传达了未来的工作日程，基本都是办公室留守和后勤处理相关的事项。这与她的欲求有所不同，她从四番队离开，可不是为了图谋更安逸的环境，而是想真刀真枪地上战场杀虚的。
“……在我确认你真的有能力战斗以前，你还不能外出执行任务。”白哉说。
“嗯，我知道此前有过一系列的问题，也知道这么做大概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我还是想去能与虚作战的地方。无论如何。”
她恭敬地将双手伏在地上，埋下头，道。
夷犹只是刹那间的事，很快，白哉做出了回答，但他的话里尚有争取的余地：“过几日，我会派你随其他席官一同去现世做助手，如果顺利通过判定的话，便如你所愿也无妨。但若还像你的结业考试那般水准，我也须按静灵廷的规则来决断。”
她明白这已经是他所能开出的最优条件了。
“……万分感谢。”
再度行礼后，她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的背影。烛火照亮了整个墙壁，唯有眼前的人被包裹于黑暗之中，本应成为视觉中心的羽织在阴影中淡若水纹，哪怕只是意念稍微放松，也觉得细思恐极。
注意到来自背后紧密的视线，白哉转过头来看着她：“没有其他事的话，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犹豫着是否需要开口，不过，在得出结论前，唇瓣就擅自动了起来。
“请问……”
“……何事。”
“这些工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她的眼里闪烁着某种期待。白哉准备好的拒绝的话语都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悄悄咽了回去。
这眼神让他回想起了最初遇到她时无论如何都不肯示弱的姿态。
那是曾经感动过他、也是现在他仍然向往的东西。
他背过身去，道：“……核对一下这边的表格，你的话应该能做到。”
得到认可的她咧嘴笑起来：“是！我会努力的！”
为什么明明是加班还会露出如此喜悦的表情，白哉有点想不通。随即，他记起病逝前夕的绯真对她的评价，困惑便得到了解答。
——“她是不论遭受怎样的挫折都不会被击垮的，顽强的孩子。我很羡慕她。”
——“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有点想成为像她那样顽强的人……那样的话，就能一直陪在白哉大人的身边了吧。”
绯真那时曾这么说道。
对一切事物都很认真，就意味着她在全心全意地深爱着这个世界，感到死亡近在咫尺的绯真，极度渴望将自己对未来的希冀寄托于另外某个人身上。而被选中的这个人就是久南。
想到这里，他稍微有些释然。
嘴角微微上扬。在他身后，晨曦来临之前，泛着鱼肚白的天空上最后一点星光正在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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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触碰到了硬质的东西，再往下探去，切实地摸到了斩魄刀护手上的花纹，那是木材所特有的，接近人的体温却又更加冰凉的触感。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份触觉。
感知到它的存在，她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以一名战士的身份站在此处。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脏跳动不禁加速。
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刀身，手指顺势握住被丝线缠绕的刀把，令人安心的粗糙质地将满腔的兴奋压回身体深处。这时，外界的某个声音将她的意识唤回现实。
“哟！说是让我带新人，没想到居然是你啊。”
耳边传来的是海晴慵懒的腔调，闻言，乔马上回头冲她点头示意：“啊，早上好。”
嘴边这么说着，目光已经瞟向了对方的头顶，上下扫视着。
瞧瞧她那堆乱七八糟的头发和一看就是随手一系的腰带！根本没有一点席官应有的仪态！和流魂街时代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虽说爱怎么打扮是对方的自由，可是作为前辈如此不拘小节是不是会给后辈带来不良影响这一点她也没有考虑过？
不过，十一番队那群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糟糕。在形象这方面。
“这次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大概也不能算作申请席官的依据，朽木队长派你过来还真是浪费时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在意乔的眼神，海晴打了个饱嗝，继续说道。
“正因为是简单的任务，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新手来参与，不是吗。”
她倒是很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因为清楚这次任务的意义所在吧。
“嗯……你以前去过几次现世？灵术院的时候每年一次，加上进入护廷队后的一次，总共也才六次吧？”海晴饶有兴趣地掰着手指，她们一同走在通往穿界门的路上，恰好无事可做。
“正确说来，是七次。”乔摇摇头，脚下的步伐却没有任何停顿，“六回生的时候，和修兵一起带过一回生做魂葬实习。”
海晴歪着脖子：“原来如此。”
“你呢？”
海晴想了想，道：“我？嗯……怎么着也有个二三十次吧。具体记不太清了。”
乔很配合地赞叹：“哇，真厉害。”
“遗憾的是，我这几年一直想申请在现世长期驻守，可是如果那样就完不成席官的文书任务，所以也就从来没去成过。”海晴轻松的语气简直就像在议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我向队长说明过，请他撤销我的席位放我去现世玩一阵子，不过他说想有人每天陪他打架所以拒绝了。”
打架……十一番队队长更木剑八果然名不虚传。
“……这样……啊……”乔托着下巴说，“那你岂不是永远没法去现世驻守？”
海晴用上扬的语调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并不完全是这样：“十一番队的活儿只是一方面，还有伊集院家无聊的例会和各种活动，因为我被指定是那家伙名下的首席家臣，所以总会被强迫参加。”
首席家臣。
乔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来真的？”
之前伊集院和她约好出面给中央四十六室施压救出久南乔，筹码就是海晴成为伊集院家的家臣。乔觉得，以伊集院的性格并不会真的把她当下人使唤，放出“当家臣”这种话来也不过是一时赌气而已。
没想到海晴还真会乖乖听他的话。
“还好吧，除了有些麻烦以外，倒是没有太多干涉我的生活，也没要求我必须去伊集院家寄住。他应该只是想利用我的席官名义提升我到高位，借机把原来那位首席家臣给开除而已。”
海晴摊开双手，如是说。
多半是那位原首席家臣束缚了伊集院健太郎的权力，被总有一天会继承伊集院家的他视为眼中钉加以处理了。
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贵族家就是破事儿多。”海晴略带不屑地吐槽。
“没办法啊，掌握绝大多数资源的人总是闲不下来。他们的内部矛盾也很严重吧。”
不仅是静灵廷，连等级区别没这么严重的流魂街都不能免除权力斗争的宿命。更别提显赫的贵族世家了。
“这些都不重要，来看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哪吧。诶……今天的坐标是……空……”海晴展开手中的任务书，念出了上面印着的城市的名字，“空座市。好像没来过呢……”
乔好奇地凑上前去：“我也没有。”
由于现世和尸魂界的风景完全不同，每次去的时候都好像在进行观光旅游一样。
海晴很开心地抬起头，那姿态仿佛在宣誓一样：“好！就决定先去溜达一圈了！”
还真是随便……
“海晴……”
“别担心，简单的小虚而已，等它出现了再去收拾也不迟。”
乐观的精神是保持生命力的最佳选择，然而有时乔会觉得乐观过分的海晴实在离他们普通人的心境太远。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想追上海晴的脚步。
于是她瞪了海晴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就是默认了。
她们穿过穿界门，从空中降落，正好落在当地一座有名的神社前。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摊和穿着漂亮浴衣的人们，夏天的气息在阵阵蝉鸣之中越发浓厚。就像发酵的美酒，万里飘香，稍不注意就会被迷了心神。
海晴很快，几乎是必然地，被疑似关东煮的食物的香味所吸引：“喔！那边好像有卖好吃的！”
乔揪住她的袖口提醒她：“羡慕也吃不到，还是快走吧。”
对方半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更加兴奋地环顾着四周，在不远处的前方，许多孩子穿着节日用的五颜六色的服饰，在大人的指导下准备一个奇怪的祭祀舞蹈。
“啊！是祭典耶，我们赶上这里的祭典了吗？真想知道现世的祭典和尸魂界的到底有多不一样呐……”
看着两眼放光的海晴，乔摇摇头。
“……连时间的长度都不一样的世界，生活方式怎么可能一样呢。”
“久南，我们下次来的时候带具义骸吧！这样就可以自由地玩耍了。”海晴走到一个卖苹果糖的摊子前，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可惜的是摊主并不能看到这位客人的脸。
“要去哪里找那种东西？话说回来，我们也不是来玩的吧……”
乔的说教才刚要开始，就被海晴的一句惊呼堵回去了。
“啊——”
乔紧张地将手扶上刀柄：“怎么了？”
周围似乎很和谐，没有什么不对的信息。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15岁左右的人类小孩，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不过现在他已经走掉了。”海晴解释道。
人类的孩子？
“怎么可能，普通人是看不见我们的吧……”乔表示不相信，“这么多人，是你看错了也不一定。”
“真的！我猜他应该是灵力很强的人类。”
鉴于海晴可怕的直觉，乔又有点担心她说的会不会就是真相。那样一来，有高灵子浓度的人在附近转悠，虚出现的可能性也会很高，因为虚都会优先瞄准最好吃的灵魂。
“我们得走了。迟一点说不定就会有人被攻击，你应该知道吧！”乔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勒令对方不要再沉迷于祭典的玩闹中。
非常应景地，从神社的背后传来一声虚的悲鸣，划破天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不曾近距离听过了，再一次听到这频率刺耳的叫声，真是连脑袋里都在共振一般的难受。
乔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我真是乌鸦嘴……”
说罢，便拔出斩魄刀，径直向声音的来源奔去。
“喂……”
海晴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对上了海晴藏着担忧的宝蓝色眼瞳。
“你、真的可以吗？”
这句担心可不是客套话，她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于此相应地，她也不得不从过去的恐惧里走出来。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又有些不同。
“相信我，没问题。不过，背后就拜托你了。”
她背过身去，似乎用这种方法就能加强自己的信心，来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如果回头的话，软弱和犹豫就都会找到空隙一泻而出，那对于想要变强的她来说，只是必须摆脱的累赘。
海晴并无多言，而是郑重地点头，道：“好。”
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字，便让她感到十分安心。这就是值得信赖的同伴的力量吧。这时她才突然想到，和海晴作为同伴并肩作战的经历，对她来说，好像还是第一次。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追逐着海晴的背影。终于，有机会能够把后背交付给对方。
所以她绝对不能输。
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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