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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三十九章 大猎惊变(二)

赵司言却在这时,忽然喊了起来:“太后,你怎么了?”

李耀奇一惊,回头看去。

楚韵如脸色异常苍白,竟是在马上都有些坐不稳了。

林肖南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出声。

李耀奇也是脸色微变:“母后可是不舒服?”

从四面八方齐呼万岁开始,楚韵如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了,只是大家都觉惶恐,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楚韵如低声道:“我有些头晕,想歇一歇。”

李耀奇立刻翻身下马,亲自扶了太后下马。

一旁早有侍从,铺下锦垫,供太后休息。

其他人谁也不能安然坐在马上,只得一起下了马。

楚韵如声音低弱:“唉,多年不出宫,想不到这身子不管用了,倒碍了皇上兴致。”李耀奇见她脸色苍白,心中关切,忙道:“这猎不打无妨,母后身子要紧,儿皇陪着你。”

楚韵如点头微笑,李耀奇又亲自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玉杯,双手捧给楚韵如:“母后喝口热水。”

楚韵如这一不舒服,皇帝过来服侍,什么事也不理了。古来以孝治天下,太后身子不爽,谁能拖了皇帝去打猎。这一下,李耀奇等于绑死在楚韵如身边不会走开,既不走开,自然不会有什么马失前蹄啊!流箭所伤啊!等一类的意外出现了。

而且,谁也不能说他孝顺不对,也不能用什么国家大礼啊!君王责任啊!一类的话,来逼皇帝扔下生病的母亲。

林肖南心中叹息,却也上前问候:“太后可好些了?”

楚韵如一抬头,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眸都深得看不见底:“略好一些,多谢太师关心。”

李耀奇初时关切太后的身体,到此时看两个眼眸相对,才恍然大悟,这竟是太后演的一场戏了。

他自然不会辜负太后的一片苦心,,奇笑着转身站起来,对着众臣挥挥手:“朕要陪着母后,过一会儿再去打猎,你们不必在这里干等着,自去行猎吧!”

众臣遵旨,转眼有一大半远去,此时,侍从早已摆下御案,上摆各色香花果品,移来锦座,四周用黄幔围绕。转眼之间,就在偌大猎场,圈出一块小小行辕来了。

林肖南略一拱手,“太后在此安歇,臣去前方看下情况”,说完,转身欲走。

楚韵如急唤一声:“林肖南。”

她情急之下,已经脱口叫出了林肖南的名字。

四周宫中的内侍高手闻言,似乎都要有所动作。

但在同一时间,几十名侍卫从旁边冲过来,人人手按兵刃,动作快绝。

王天护对着林肖南深施一礼:“请容属下派人护卫太师,以免为流箭所伤。”

林肖南微微一笑,点点头,转眼已在卫士簇拥下退出很远。

楚韵如颤了一颤,急叫一声:“林肖南!”声音仓皇急促,一边叫,一边站起身来。林肖南远远望着她,见他一生至爱的女子,眼眸中无限沉痛与哀恳,遥遥望来,只觉这一眼凝注,便已是死别与生离。

他却在此时微笑了起来,笑容淡若秋风,隔着仿似无限远的距离,深深施礼:“太后珍重。”

一礼施毕,他起身便扳鞍上马,重重一鞭击在马身。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扬足就奔。身前身后,是无数的卫士拥护,蹄声如雷,奔驰似风。

马跑得很快,风在耳旁呼啸,蹄声震动天地。马上的林肖南,听不见其他声音,也不知道身后的女子,是否还一声声泣血而呼。他在马上的身躯挺得笔直,直的有些僵硬,但他一直不曾回头。

楚韵如遥见林肖南上马,脸色已是惨白一片,情不自禁向前走去,眼前却是一暗。

一排侍卫拦在面前,一起屈膝跪下:“请太后安。”

楚韵如低喝:“闪开。”

跪在前方的王天护,垂首道:“太后玉体违和,还请好好休息,臣等自当善尽职守,保护凤驾。”

楚韵如冷笑一声:“王天护,你眼中还有没有君臣之分。”

王天护俯首道:“臣不敢。”但跪阻的身子,却丝毫不曾移动。

周围近百侍卫一齐跪倒,齐声道:“臣等不敢。”可是每个人的手,都明显地按在刀柄之上。

楚韵如心中怒极,却又知无可奈何,气怒焦愁之下,身子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李耀奇见她焦虑,忙上前一步,轻轻扶住她的身子,低声道:“母后不必气恼。”

楚韵如望着柔声宽慰自己的爱子,心中苦涩,惨然无语。

轩辕如玉却微一皱眉,往前走了不过三步,眼前已拦过来四五个侍卫。

王天护淡淡道:“轩辕公子不是为陪伴圣驾而来的吗?如今圣上在此,公子却要去哪里?”

轩辕如玉默然望向李耀奇。

“太师,此时切不可心软!”见林肖南神色惨然,林肖南身边一个亲信斟酌着词句,“即使不是为自己,也该想想在边关的大公子”

世人皆知林二公子风化绝世,却往往忽略了边关还有一个任彪骑大将军的大公子。

林肖南淡然道:“诸位放心,林肖南断不会反悔,我已对不起韵如,对不起祖宗,总不能再对不起所有为我甘舍姓名的部属。”

他语气清淡如风,眼眸里,既无坚毅杀气,也无懊悔痛楚,有的,不过是同样淡淡的疲倦。

二人在大队人马的护拥下,很快就到了猎场边上的宏大行殿。

殿前有近千铁甲兵,执盾守候。同时四面八方马蹄急响,尚有近千军士,或纵马,或徒步,迅速靠近过来。

领军的将领远远在马上深深施礼,待得礼毕挺腰,快马已到了林肖南面前,正是大将赵允文。

林肖南微微一笑,回首对赵允文道:“将军到底调了多少兵士将领过来?”

“不多,精兵五千,上将十三员。”

林肖南摇摇头:“将军过于谨慎了,只为护我一人安全,何必如此阵仗。”

他正说着,赵允文以伸手脱身上甲胄。

林肖南一怔:“你做什么?”

赵允文道:“我与太师调换衣饰。”

林肖南眉峰一扬,冷冷道:“我何至于要为躲一名刺客,如此鬼祟。”

赵允文含笑道:“太师向来一诺千金,既已应允一切由在下作主,就容我放肆吧!”

林肖南徐徐摇头:“不是我要失信,而是……”他伸手往赵允文身后一指,唇角微扬,竟然笑了一笑:“轩辕浩已经来了。”

赵允文急速回头。前方,远处,树梢之上,有一个雪也似的身影,刺眼,刺目,亦刺心。

场上军士已有近三千人,三千多双眼睛,竟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仿佛完全没有重量的影子,是怎么忽然间出现在空无一物的树梢上的。

那着一袭雪似衣衫的人,仿似千万年来,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在如此烈日下,犹有无尽无止的冷意,隔着不知多少丈的距离,远远袭来。却叫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冷森之外,偏又汗落如雨。

阳光太耀眼,雪衣太刺眼,距离太遥远,着雪衣的人,容颜反而看不清。只让人觉得,最炽热的阳光下,却有最冷森的寒意,侵心侵肤,入骨入髓。

赵允文脸色大变,想起三千铁骑几乎尽灭,一路上无数次毫无反击之力的挫败,那可怕如九天神魔的身影,早已深刻在他脑海之中。此刻他脸色惨白,嘶声大喝:“保护太师。”

随着他的呼喝之声,所有的兵士以林肖南为中心,布下了一层层的防御网。

同一时间,鼓声大作,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激越战鼓声,人喊马嘶声四方应和,无数兵马,如潮水般从四下涌来。

这般气势,似时连天地都要震动,可那远处树梢上的身影,却丝毫不动。

赵允文遥望那似亘古以来,就足踏树枝,飘浮半空,至今已亿万万年,犹能自此再永恒存在亿万万年的身影,脸色肃然,双手摘下鞍上长枪,握枪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可是他拦在林肖南之前的身子,却没有移动分毫。

眼前人如潮、马似浪,轩辕浩却绝无半分退意,伸手在剑身一弹,长剑立做龙吟,顷刻间压下了满天风声、人声、马声,甚至是所有人的心跳声、呼吸声。只有那剑上龙吟,久久回荡,竟似永远不会消散。

他的笑声在此时响起,一边笑,一边长剑遥遥指向林肖南:“你握天下权,我仗掌中利。不知是你这天下权柄,压服我这一剑单锋,还是我以这掌中之利,削去你天下权柄。”

话音未落,剑光已起。

人未到,剑先至。

天地之间,便只余这一剑的风华,这一剑的光芒。

这一次行猎,太后也已动用了全部力量,光是破坏掉林肖南亲信侍卫对皇帝御驾的掌控,暗中,便已不知过了多少招,有过多少可怕的斗争了。

王天护猝见林子里冒出来的士兵,深色亦算镇静,沉声喝道:“保护凤驾!”

几十名士兵立刻环在李耀奇与楚韵如身边,楚韵如正待说什么,远处忽传来惊天战鼓,厮杀之声大作。

隐隐约约似有无数人在高喊:“有刺客,保护太师。”

楚韵如的话忽然僵住,脸色变得惨白一片,身子猛然一颤,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随时会飘坠于地。

李耀奇心中一叹,伸手扶住她:“母后……”

“皇上不必为我担心”楚韵如努力地笑笑。

远处传来的厮杀狂喝声入耳,她笑的时候,却悲伤如绝望的哭泣。本该是她一手所促成的刺杀,此时,却恍惚觉得,被刺的,分明是她自己的心。

战鼓之声,震动猎场,除了楚韵如,也撼动了其他所有人的心。

厮杀在许多人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每一个相关的人,都牵动着一颗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努力地听着战局的动静。

楚韵如等人复又坐下,他们都在等,等远处厮杀的结果,等一个也许可以平定一切政争的终结。

楚韵如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过于平静,平静得已不似一张人的脸,只不过是冰玉所铸的面具。

李耀奇担忧地看了看太后,又回头去看脸色时青时白,目光闪烁不定的轩辕如玉。厮杀声渐渐远去,战鼓擂得震天响,纵然什么也看不到,却也可以想象到战局正在向远方转移,可战事的惨烈,似乎越来越甚。

甚至于鼓声之后,还有铜锣狂鸣,随着锣声响起的,是无数人的大叫。

“刺客行刺,太师有难,快快救护太师。”

一声又一声,叫声大得足以响彻天地。

楚韵如竟然连神色也没有变一下,李耀奇却猛然站了起来。

“太师!”

“保护太师!”

“太师快走!”

无数人凄厉的叫声,充满了绝望、惊惶、恐慌、焦虑。

无数个声音合在一起,震动了天地,刺破了苍穹,似时要在瞬息之间,传遍天地。几乎整个猎场的人,都听到了这样惊惶的大叫。

以林肖南之能,竟会让部下发出这样惊惶到求救示弱的叫声,情况,真的已紧急到这个地步了吗?天下间,竟真有人可以在千军万马中,刺死如此人物吗?

一个雪白的身影,忽然急跃而起,快如脱兔,向外扑去。

王天护脸色一沉:“不得妄动。”

森寒剑影,凛冽刀光,立时映日生辉。

那急掠而起的人影,却没有半点停顿,硬生生往刀光剑影中冲去。

李耀奇脸色大变,急叫:“轩辕如玉,不要胡来。”

“再不去,来不及了”,轩辕回首,他本来俊美如玉,此刻脸色青白,满额冷汗,倒让人观之不忍,生出怜惜之情。

哪知李耀奇口中再喊他,自己却趁机跃上邻近的一匹骏马,冲过包围圈。

军士们心存顾忌,不但不能拦他,反而被迫退开。

轩辕如玉微一愣,也乘势一跃,速度奇快,竟跃到了他自己的白马上,还不容别人反应过来,一鞭打在马身,白马速度奇快,横冲直撞而去。

太后经此一变,脸色愈白,连忙喊了声,“快去护驾!”

那声音急切凄厉,让不相干的人,也听得心惊胆战。

而猎场之上,轩辕如玉与李耀奇策马而行,将众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树梢光影中,一个黑色如鬼魅般的影子,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之后的事情,无人能知。

只知道猎场旁边的巍巍悬崖,响起了一声惊惶的叫声。

轩辕浩没有得手,在一剑袭来的时候,林肖南的四周突然爆开一片毒物,逼得轩辕浩无功而返。

林肖南含着解药,站在雾气之中,冷冷地吩咐道:“依计划行事。”

众人依计呼喊求救,以打消太后势力的警戒。

可是浓雾散去,轩辕浩固然没事,站在轩辕浩身边的,还有李耀奇。

谁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来的,但是他确实好好地站在林肖南的面前,黄色的袍子已经沾污,脸上也蒙上了灰尘,但是灰尘下的脸庞却异常苍白,苍白的,像许久未见过阳光似的。

“林太师”,李耀奇的声音冷冽如冰,“我们打个赌吧,你赢了,朕让你江山,你输了,唯朕发落”。

林肖南牢牢地盯着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如此陌生,与平日里认识的小皇帝大不相同,一股豪气从胸中窜出,这么久的阴谋周旋,大家都累了。

“好!”一诺千金。

太后行辕,一个浴血的将士奔到太后的身边,大声疾报:“太后,太师已经被刺身亡。”

楚韵如的身子摇了摇,脸上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然后顺手拿去桌上的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皮,点头微笑,“好”。

多年隐疾,终于一朝拔出,她的反应亦是平常,可是一旁的赵司言,却看得触目惊心。

她哪是削苹果,一刀一刀,全部割在了手心上,那从不沾阳春水的手,坚定,没有一丝迟疑,却生生的,划着自己的肉。

她突然站起来,将刀往底下一扔,喃喃地说:“哀家要去看看他。”

赵司言连忙伸手去拉,却被楚韵如挣开,挣扎中,凤冠斜了,衣衫散了,她却浑然不觉。

当朝皇太后,发乱衣污,鲜血从她掌心不断流出来,点点鲜红,触目惊心,远处的风吹来,她衣飞发飘,竟恍如一个飘零的幽魂。

这样诡异的景象,让前方一群群臣子,一队队将士,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她,敢开口呼唤她,只能呆呆地望着她,无比震惊地任她一步步前行。

只有赵司言从后面扑过来,扯住她的衣襟:“太后,你去哪里?”

楚韵如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我要去看看他。”

“太后,你在流血,你受伤了。”

受伤了吗?楚韵如再次低头,掌心血红一片。

受伤了吗?为什么我不觉得痛。

她再抬头时,整个世界也是一片鲜红,天和地仿佛都布满了血,那么多的血,都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吗?那么红的血,都是从她心头滴出来的吗?

“太后,求求你,你哭出来吧!太师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去见他,也没有用。”赵司言哭得肝肠寸断。

楚韵如吃吃地笑了起来,用力握紧受伤的手掌,浑然不觉伤痛:“你真傻,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要去见他。九年了,足足九年,这是我第一次,可以不担心,不害怕,不防备地去见他,我再也不用一边对着他笑,一边暗中防着他的计算,又去算计他。为什么到现在,我还不能去见他?”

她再次用力推开赵司言,受伤的手掌因为用力而血流更急,而她迈步急走,动作奇快,笑容美丽凄绝的让人动魄惊心。

楚韵如毫不介意地用流血的手扳鞍,衣上、鞍上、马上,到处染满她的血。她上了马,想要提缰,身子却一晃,忽然伏在马上,用没有流血的右手掩住唇,等再放下时,掌心却是一片血红。她拿了皮鞭随手一甩,想要催马,可是禁不住一张口,又吐出第二口血,然后身子一软,直接从马上跌落下来。

楚韵如跌到地上,却不知叫痛,只是以手掩唇,又吐出一口血来。

四周惊呼之声连连,有人激动的冲前几步,不知为什么,却又都不敢靠近她。

楚韵如只管低头凝眸,看掌心嫣红,原来,血是这么红的,她心头流出的血,他身上流出的血,红得都应似火,可以烧尽这世间一切吧!

她惨然而笑,挣扎着起身。她已无力去挽马,却看定一个方向,那无数悲乎哀号声传来的方向,一步步行去。

只是她的眼,却已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看不见道路,只看得见漫天漫地的血红。她原本明澈如星的眸,如今,只映得出理应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她也只记得,一步步向有他的地方走去。

她一路行,一路流血,一路走,一路微笑。

多好,她就要看见他了。

她带血的笑颜,让所有人不忍拦她,不敢拦她,让所有人震撼之余,竟也都生出怜悯悲伤之情。

她却浑然不知,纵然知道,也不会在乎。她只是不停地向前走,可是看不清路的她,却又再一次跌倒。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跌落尘埃,有一双手抱住她,有一个人,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四周忽然变得非常吵,无数惊惶到极点的大叫震得人耳聋,耳边,似乎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呼唤,她却无心搭理。

楚韵如皱眉,为什么这样吵?为什么抓住她不放?不要吵,他会听不见我唤他,不要拦我,我要去见他。

林肖南眼睁睁看着一切,楚韵如的笑,楚韵如的血,楚韵如的伤,楚韵如的绝望。心也跟着悲苦流血,受伤绝望,身体如置冰窖,转眼又似落入烈火熔浆。

这是他与李耀奇的赌,李耀奇,赌的是他的心,他赌他,必然下不了手,他赌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是楚韵如,而不是天下。

所以他们装为小兵,躲在暗处,悄悄地看。

当楚韵如再一次跌倒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掩饰不住了。他站不下去,装不下去,看不下去,假作镇定不下去。他用尽全力挥手拂开赵允文的牵制,耳旁似乎听到赵允文一声无奈的叹息,心却只听得见楚韵如无声的泣血。

他扑过去,抱住楚韵如,将她颤抖的身体圈入他同样颤抖的怀中,他大声唤她:“小如!”

多少年时光流转,他已有多久不曾直呼过当年曾呼唤过无数声的名字。而今当着天与地,当着朝中重臣、军中将士、当朝皇帝、王室宗亲,他无所顾忌,纵情一唤,又有多少年的血与泪。

这是虽然他穿的还是小兵的衣服,却已经没有人认不出他是谁了。

所有人都在惊叫,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惊变所震撼。有人睁大双眼,有人张大嘴巴,有人手伸出来指着他不断颤抖,有人狂呼大叫,到底在叫些什么,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人干脆两眼一闭,直接晕倒算了。

本来悲伤无比,泪落如雨的赵司言喜极而泣。

楚韵如双手推拒捶打,她的血,染满了他的衣襟,映红了他的双眼。

林肖南痛极呼唤:“小如,小如,是我,我是林肖南。”

楚韵如却听不清他的叫声,她的世界早已封锁,除了那个人被她所害而流满了天地的鲜血,再无其他:“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他,你不要阻拦我。”

一声声锥心刺骨,林肖南喉头一甜,几乎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他用尽全力抱紧她,力量大得似要将两个身体融在一处,他用整个生命的力量在她耳旁呼唤:“韵如,是我,我是肖南。”

没有人知道他喊了多少声,人们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声音里,可以有这么多,深得连海洋都盛不下的感情,原来一个人的声音里,可以有这么多,沉得连大地都载不了的痛楚。

人们在皱眉,在叹息。

这是绝对违背礼法的,太后和太师,他们之间的故事从来不是秘密,但是,该守的规矩、该遵的体统,他们都不曾打破。

可是今日这般不顾一切的疯狂,完全不是任何有理智的政治家所能做出来的傻事,这样轻轻易易,把偌大的把柄送予天下人。楚韵如已经不知理会,林肖南也是顾不得理会了。偏偏看到这样的激烈和悲楚,人们皱眉愕然之外,竟然都不忍说出责骂的话,即使是最道学的官员,此时此刻也忘了鄙夷与讥讽。

所有人的议论,所有人的心思,林肖南都不理会,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唤着楚韵如的名字。林肖南一只手用力抱着楚韵如,一只手去抓楚韵如被割伤的手,惊惶地想阻住鲜血的流淌。那样深的刀口,翻卷的肌肉,竟只是以一把并不特别锋利,用来削水果的刀生生割出来的。

看到楚韵如的伤,林肖南心神一震,又被她猛力一挣,顿时失去平衡。如果他松开双手,自然没事,但此时此刻,就是砍了他的脑袋,这双手也是松不开的。

楚韵如突然抬头痴痴地望着他,似终于认出来他,她再不挣扎,柔顺地倒在他怀中:“我原是要找你的,可是他们都不让,一直拦着我。你来找我也好,你将我带了去吧!”只觉千百根钢针直刺心头,痛得想纵声高呼,却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颤抖的手,惊惶地抱紧楚韵如。

楚韵如原本柔顺的身体,也顺着他的手颤抖起来,她用受伤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知道吗?我要杀你,肖南,你不放过奇儿,我只得杀了你,我杀你的时候,也在杀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我到这个地步?”

她在他怀中嘶喊,她在他臂弯里哀呼。她受伤的手抓住他的衣襟拉扯,指甲断裂,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

“为了奇儿,我杀了你,你死了,我怎能活下去。求求你,带我去吧!”她终于痛哭出声,在知道他死去的那一刻,直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哭出来,哭在他的怀中。

温热的液体从她眼中流出,却引来无数人的惊叹,令得无数人侧目不忍视。

那火热如心的液体,不是晶莹的泪,而是鲜红的血。为了他,她早已流干了一生的泪水,而今能流的,只有心头之血。

林肖南面无人色,怔怔地伸指,轻轻拭过楚韵如的脸颊,轻轻抹上她眼角的血痕,然后把手收到眼前,望向那刺目的红色,惨然一笑,一张口,那忍了又忍的一口心头血,终于吐了出来,同样吐在他自己的手上,他和她的血,迅速融在一处,再也分不出彼此。

一连串“皇上”的惊呼之声,李耀奇在惊呼中站了起来,冷冷的站在两人身前。林肖南垂首凝望楚韵如失去知觉的脸,良久,才沉声道:“皇上,我输了。”

他闭了闭眼,然后在地上挣扎着起来。

他并没有受重伤,要起身并不难,可是,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肯放开怀中所抱的人。

他在地上跪起身子,却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凝望李耀奇,眼神流露深深的无奈与凄凉,然后伏拜下去,只是,这时他抱着楚韵如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他一生都不曾这样狼狈过,衣散发乱,满身血迹,他却在此时,当着所有的文臣武将、王室宗亲,甚至他自己心腹的面,向一直被他掌控的皇帝拜倒。

这不再是礼法,不再是规矩,而是一种仪式,失败者面对胜利者必行的仪式。他终于败得彻彻底底,从身到心,皆是如此。让他一败涂地的,不是小皇帝的莫测高深,不是雪衣人的一剑惊天,就算是刺杀的剑刃直指喉头,也只能毁他的身,却折不了他的心。偏偏一个女子悲痛欲绝的血泪,却是如此轻易地击败了他。

红颜断肠,英雄末路,却叫这一场本应无情的政争,平添了无尽的悲楚凄凉。

一众臣子,被这连番的变化震得目瞪口呆,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

林肖南低头轻咳两声,撕心的痛楚,让他以为简直要把一颗心都咳出体外了。他跪在地上,仰视站立的皇帝,阳光在他身后镀起眩目的华光。这样的明亮,这样的光彩,从今以后,再不会属于他吧!

苦涩的感觉在心头泛开,他却垂首去看楚韵如苍白的脸和脸上点点的血痕:“皇上,臣已认输,从此生死祸福,任由于你。只是,希望皇上饶恕林家满门,特别是,相如……”

“朕自有分寸。”李耀奇淡淡地打断他的话,连自己母亲的情形,也并不多问:“来人,请太师与太后回去。”

百官面面相觑,但是太师已输,他们自然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摆驾回宫。”李耀奇转身,背影孤寂冷然,让在场人的心底,都泛出了一丝莫名的寒气。

一场全国瞩目的围猎,便这样落下了帷幕,皇权重新归于刚刚成年的小皇帝之手。

林太师拘禁在府,派重兵把守,而太后亦留于深宫静养,并没有其他举动。

而轩辕如玉和林相如,也如蒸发一般,在此次猎场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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