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棕红色的烈焰宝马就拴在宫门外，赵构看着岳云解开缰绳，马儿亲昵又乖顺地蹭着他的衣袖，眼中流露中十二分的艳羡。
“小爱卿，朕有个愿望……”他犹豫着开口。
岳云探询地望着他，赵构嘿嘿笑道：“这匹烈马，朕得来爱若珍宝，可惜亲近不得，实在心有不甘。你可有办法让朕骑一下？”
岳云对这匹马的脾气相当熟悉，除了认自己做主人，军营里面，从马夫到最高长官岳飞，谁都别想靠近。连平时草料之类都由他亲自操持。
现在皇帝想骑，除非……他沉吟了一下，显得为难：“办法倒有一个，可不太合适吧。”
“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朕一尝心愿，就合适。”赵构兴奋得目光闪闪。
岳云道：“这匹马性子烈，陛下单独骑乘恐怕它不依，除非我与陛下一起……”
赵构大喜：“此法甚妙，你就与朕共乘。”
“可……这是对官家不敬……”
“天黑了又没人瞧见，管这许多有的没的，快带朕去兜兜风。”赵构挥挥手。
岳云自己先上了马，俯身向赵构伸出手。少年的掌心温暖，臂力强劲，赵构稍点马镫，便轻盈地被拉上了马背。
缰绳在岳云手里，果然烈马没有暴躁。宫外长长的甬道上，骏马一溜小跑，赵构感受到流畅有力的颠簸，心头欢喜，“小爱卿，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月华照得大地雪亮生光，前方出现宽阔的直道，两旁遍植青松，枝干遒劲，苍翠蓊郁，挺拔如威严列队的武士。
赵构笑道：“此处被称为九里松，绵延九里，松柏卫护，可以尽情驰骋。”
岳云紧了紧缰绳，回头嘱道：“它加速极快，陛下抱住我，小心摔下去。”
赵构爱马，自负骑术，听他这话分明小瞧自己，很不服气：“哼，朕坐的稳。”
岳云轻轻吹出一声口哨，那烈焰宝马得到了命令，扬起前蹄，突然宛若离弦之箭向前窜出去。
从伫立到全速奔驰几乎就一眨眼的功夫，赵构哪想到如此之快，被瞬间的加速度猛甩出去，他本能地惊叫一声，幸亏岳云早有防备，左臂一揽从半空扣住他。
月华之下，少年眼中似有戏谑之色，赵构脸上一红，再不敢逞能，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已觉耳畔风声呼呼，两旁的松柏飞也似地向后退去。
啊，真是风驰电掣的体验！赵构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欣欣然张开了，不知怎样描述劲风中的舒坦。
他的胸膛贴着少年的背，感受到青春火热的气息，双手交叠，于飞驰中更觉他腰腹坚韧紧实，如此亲密无间又如此安然。
赵构从小为人特别谨慎，仪仗出行，车辇帘子绝不能关严实，他必须亲眼看见前方的一切才放心，到后来逃难，这份小心更甚。
可是今夜他埋首在少年背上，一任他在九里松涛中带他驰骋,平生第一次，在看不见前路时没有感觉紧张。
一直跑到隐隐望见碧波万顷，岳云才勒住马头，缓辔徐行。赵构气喘吁吁连声赞叹：“不愧是一匹神驹！”
“陛下后悔送我了吧？”
“不是这良马，朕如何识得小爱卿？”
两人不觉相视而笑，赵构心里当真感激起秦桧来，当初幸亏他提醒及时。
初秋的风从湖面吹来，分外凉爽，随风更送来桂花的香甜。
下马沿湖岸而行，远方看得见城市的点点灯火，临安早已没有宵禁，一片繁华的不夜之城。
赵构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升起自豪：“岳云，你对杭州印象如何？”
岳云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名不虚传。”
赵构神采飞扬，“朕将这里建设得一点不输给东京。”
“陛下英明，臣希望有机会能去汴梁眼见为实。”岳云含笑接过他的话。
赵构看了他一眼，心上忽觉，这不是暗示朕要北伐吗？
岳飞屡次上书措辞激烈，这次金殿又起争论，赵构不禁联想到，若是岳飞听到他刚才的话，肯定愤怒地指责他忘记耻辱直把杭州作汴州，绝不会像岳云说的这么委婉。
这些年，赵构爱惜岳飞的才能，他会打仗，能吃苦，又廉洁，不愧武将的楷模，可论为人处世，实在令官家不喜。
岳飞的奏折，没有一次不大谈精忠报国，好像这世上就他最忧国忧民，是在暗讽皇帝昏君吗？他更不喜欢他的个性脾气，说好听点刚直，说难听点是不懂转圜，不仅得罪同僚，连皇帝也经常被弄得下不了台。
就像他今天直不笼统地拒绝自己的恩赐，没半点眼色，实在是太讨厌了。
岳飞这样的性格，竟然会生出岳云这般善解人意的儿子？这岳家娘子，倒令自己好奇了，哪天要见一见。
赵构忽觉思路滑远，赶紧收敛心神，问道：“说到汴梁，你父亲坚持要北伐，但是朕的身边，也有不少大臣认为北伐是拿江南冒险。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杭州，多么安定繁荣。朕先恕你无罪，说说你真实看法。”
岳云想了想，指指前方的灯火：“不知陛下想要杭州二十年安定，还是二百年安定？”
赵构一怔：“有何区别？”
岳云道：“若只图二十年安定，可以固守江南，以目前宋国的军力，与金国已形成拉锯之势，若是放弃北方国土与百姓，和谈有可能成功。”
“但金国尝到甜头肯定野心不死，迟早撕毁合约卷土重来。若要长治久安，那就得暂时牺牲眼前的安逸，反攻中原。一旦我们收复汴梁，金国的信心必然瓦解，完颜宗弼这样的主战势力会在本国失去支持，几任君主，都不敢重新挑衅。”
赵构沉默不语，岳云算是把皮球踢还给他了，图眼前还是图长远？主动权在他，选择权也在他。
半晌，赵构徐徐吐出一口气：“我朝骑兵羸弱，反攻中原谈何容易。”
“曾经弱，不代表一直弱。陛下若有时间，何不亲自到江州视察？”岳云偏过头，迎上他忧虑的目光。
月光下少年眸色清朗，满脸的骄傲与坚定，赵构心中滚过热流，顿觉鼓舞雀跃，正要说一句“甚好”，却忽地又一怔，那话纠结在喉头硬是说不出来。
不对，朕要你御前伴驾，不是鼓励你去疆场厮杀。最终变成了闷闷的语意模糊的一个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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