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秦王府宾客满堂。
长孙无忌、温彦博、崔宗伯、李绩等宰辅。
宇文节、韦思谦、裴居道、郭孝恪、于宁志等一方封疆大吏。
更有数量众多，投效秦王府的士族俊杰。
高朋满座，推杯换盏一番之后。
不重要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开，面色有些微微潮红酣醉的李承乾带着围拢在他身边的核心成员来到书房。
吱呀！
王妃候海堂亲自带人看茶退下之后，书房门关上。
众人都有些醉意。
温彦博眼神余光瞥了眼长孙无忌，今日宴会中，他察觉到，长孙无忌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他与侯君集。
这让温彦博的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他抚掌笑着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节节败退，可眼下的盛况也是前所未有的。”
“我们这些围绕在秦王身边的人，不知不觉，竟然有了这么大的势力！”
温彦博一脸的高兴，他即是分散长孙无忌的注意力。
同时也着实是为眼前的一幕感到激动。
有这样一股力量，什么吴王李恪，什么魏王李泰！
他们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关陇系竞争！
将来秦王李承乾名正言顺克成大统。
关陇系众正盈朝，士族众正盈朝，天下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是可期的。
前途是光明的！
当然这些话，当着李承乾的面，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闻言，众人不由露出笑意。
“温宰辅说的对，这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大好盛况！”
“吴王李恪，现如今失势在即，我们的心腹大患总算是要消失了。”
……
一群人热闹的议论着。
于宁志与宇文节坐在其中，静静听着，暗暗皱了皱眉头。
李承乾也格外激动。
以他为中心的势力，前所未有的强大！
李承乾看向长孙无忌，这一切都是他舅舅一步步为他谋划布局的。
他心中十分感念。
“舅舅，我们是不是先议一议正伦的提议呢？”李承乾征询道。
可这一幕被侯君集注意到后，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李承乾对长孙无忌可谓是言听计从！
将来他位极人臣，恐怕也要在长孙无忌之下，死死的被长孙无忌压着了。
对于这个人，侯君集心中即不服，又畏惧。
他随即笑着抢在长孙无忌之前说道：“秦王，有个好消息，适才人多嘴杂，臣无法对外说。”
“今天陛下许诺臣……”
“臣判断，陛下之所以这样说，其实就是在暗示臣，将来秦王必定克成大统！秘密立储的诏书之中，名字一定是秦王！”
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给惊住了。
就连长孙无忌都郑重的看向侯君集，询问道：“君集，你转述的陛下原话，没有变动是吗？”
李承乾心中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快步来到侯君集面前，激动迫切的询问道：“岳父，此事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侯君集郑重答道。
话中，侯君集眼神隐晦的看向长孙无忌，心中不由有些得意，他这番小动作，其实就是暗中在李承乾心中，挑战长孙无忌的地位。
他可不愿意将来位极人臣，还要被长孙无忌给压着。
啪！
李承乾激动的有些略微事态，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重重砸了一下。
长孙无忌哪里不清楚侯君集忽然抛出此事的目的，不过侯君集不清楚，这会坚定长孙无忌心中早有的想法：他死之前，侯君集必死！
留着侯君集，就是给李氏天下，给自己外甥留下另外一个杨坚！
杨坚可以逼着自己的亲女儿，亲外甥退位让贤。
以侯君集对功名利禄强烈的欲望和追求，将来没有人约束，恐怕难免要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太好了！”
“这绝对是陛下的暗示！”
“陛下始终最喜欢的还是秦王，始终属意的传位之人还是秦王！”
“李恪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帝心难测，这就是帝心难测，天威难测！”
“此等好消息，当浮一大白！”
……
杜正伦眼看着没有他表现的机会，暗暗着急，不时的看向宇文节。
然而宇文节则置之不理，此刻，宇文节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替李恪惋惜。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杜正伦。
于宁志也暗暗叹了口气。
……
小年当天五更天。
“关陇系的这些重要人物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
“你也察觉出来了？”
“瞎子都能察觉到！”
……
朝臣们在太极殿外等候着之际，中立的朝臣，并州系的朝臣低声的议论着。
哪怕就连关陇系内部，不够级别的朝臣也面面相觑的看着温彦博等人。
大家敏锐察觉到，今日这些人，有着一种很明显的不同。
就好像要当新郎似的。
那种虽然内敛矜持，却明显给人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房杜褚岑等人暗暗皱眉。
关陇系顶层这些人的异样表现，让大家心中沉甸甸。
李泰瞥了眼听着胸脯，笔直站在身边的老大，眼珠子转了转，他刚想要开口试探的时候，就听身后有声音传来。
“温宰辅，恭喜恭喜。”
众人瞬间被声音给吸引。
只见郝瑷脸上堆满了笑容抱拳恭喜道。
温彦博扭头笑看着这个表现得十分圆滑的陇右刺史，这人胸前的金穗勋章在灯光的照射下，却格外的刺眼，给人一种锋芒的感觉。
虽然对此人厌恶，但是在关陇系内部，一旦李恪失势后，郝瑷就是他们第一个要拉拢的对象。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着面，他温彦博是不会对郝瑷怒目相向的。
“郝瑷，你个滑不溜泥鳅，别说好听的，你只要一说好听的，准没好事！”温彦博抬手点了点郝瑷笑骂道。
长孙无忌抚须开口，好笑询问道：“郝瑷，你说说，彦博的喜从何来？”
郝瑷故作诧异道：“长孙宰辅，难道温宰辅不是纳妾了？”
呃……
所有人听到这话的时候，全都傻眼了。
纳妾？
你郝瑷这根泥鳅你可真敢胡咧咧！
“若非纳妾，温宰辅岂会满面红光，一副做新郎的模样？难道是我猜错了？”郝瑷狐疑反问。
噗！
噗！
有憋着笑的诡异声音响起。
温彦博的脸色都黑了。
他都六十顺耳的年纪了，还纳妾！
戴胄那个老东西老而不尊纳妾，也不知吴王何时说了句，人家戴老大人纳个小妾，冬天暖手。
这事情被传出去，戴胄那个老糊涂蛋几乎成了个笑话。
有前车之鉴，他温彦博对女、色并不无太大追求，他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郝瑷这个混蛋，难道还不知道他温彦博的性格吗？
这就是公然那他这个宰辅打趣！
混账！
哈哈……
长孙无忌眼瞧着以温彦博的心胸和脾气要发怒了，仰头大笑，点着郝瑷骂道：“郝瑷，人家都说你是革新系里面出来的异类，现在看来，此话还真的不假！”
哈哈……
长孙无忌一笑，其他人也就不忍着了。
不过大家笑着之余，眼神余光瞧着郝瑷。
革新系里面的异类，说直白点，你是说郝瑷与革新系不一样，与革新系并不能完美融洽。
郝瑷伸手在胸前的勋章处拍了拍，众人看着不由翻白眼。
这姓郝的，真是恬不知耻了。
时时刻刻提醒大家，炫耀他那块勋章！
郝瑷笑着说道：“宰辅，殿下曾今说过，不管是驴骡还是马骡，亦或者是耕牛，只要能创造价值，帮百姓耕作的他就是好蓄力，百姓需要的蓄力。”
完美！
杜如晦等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郝瑷这个滑不溜，还真是成了官场的老油子了。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这个老油子，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好笑之余，心中颇为感慨。
“这话像吴王说的，也只有吴王才能说出这种看似直白，却又很深刻的话来。”长孙无忌感慨道，他不介意承认对手的优点。
只有承认对手，才能击败对手。
长孙无忌指了指薛万彻背后背着的筒子，转移话题，询问道：“万彻，你这是给我们大家准备了什么？”
“对，薛经略使，我们很早就注意你背着的东西了。”
“薛经略使要给陛下敬献什么宝贝？”
……
长孙无忌挑明了，其他人不再忍着了，纷纷开口打探。
革新系始终低调，大家早准备着革新系的反击了，可直到目前位置都没有任何动静。
薛万彻在述职中，背着这么个东西，大家很早就注意了。
只是谁都不愿意主动开口罢了。
薛万彻抱拳郑重道：“长孙宰辅能否容许下官卖个关子，等面见陛下的时候，再为大家展示？”
“当然，理应如此。”长孙无忌温和笑着点了点头。
一时间，议论声也安静下来了。
王珪等人相视一眼，暗暗看着薛万彻身后背着的竹筒。
温彦博、李绩、侯君集心中急迫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暗暗看了眼长孙无忌，看到长孙无忌气定神闲的站着，便也只能忍着。
随着薛万彻故意卖关子，所有人对他背着的东西更加好奇了。
“开朝！”
诡异的安静中，殿内有尖细声音响起。
殿门打开，群臣鱼贯而入，君臣礼毕。
薛万彻等人看着殿下的儿子，皇孙、小唐王李贤静静的站在皇帝身边，相互对视一眼，沉甸甸的心中总算是多出了一丝激动喜悦。
他们早听闻朝中这些事情了，可没有亲眼看到，心中总是不安。
皇帝这种态度，至少表明，即便忌惮吴王，削权也罢，至少吴王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样，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于他们革新系而言，也不算最坏。
吴王性命无忧，他们这些革新系成员，还能够为吴王积极谋划！
李世民笑着看着殿内群臣：“诸位爱卿，今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述职了。”
“岭南的四位刺史，薛爱卿、褚爱卿、马爱卿、上官爱卿之前入宫面圣期间，曾提要求，今年可以让他们四道刺史最后述职，说有一件礼物要献给朕。”
“他们不想耽误同僚述职，所以请求最后述职。”
“朕同意了。”
群臣看向薛万彻四人，心中恨得牙痒痒，大家本来就好奇，你们四个还故意放在后面。
压轴嘛！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些革新系的恪党余孽，这是要搞事情！
“郝爱卿，今年还是由你来开这个头吧！”众人沉思之际，李世民笑着钦点了郝瑷。
这都是老传统了。
郝瑷讪笑着出列，作揖之后，说道：“陛下，陇右制度完善造成的镇痛终于过去了，今年比去年有了显著增加。”
“我们陇右的财税收入突破两百万贯！这足以证明，当初的制度完善是正确的。”
“陇右已经本身进入了一个瓶颈，制度完善，突破了瓶颈。”
“若非岭南发展的太快，与我们争夺了商贾货源，这个增加应该更快。”
“臣今年回来，还要厚着脸皮请陛下下命，让齐王帮助我们陇右连接关中铁道……”
……
“突破两百万贯了！”
“大唐开国，整个天下的财税收入也不过两百多万贯吧？现在陇右一地就突破了两百万贯！”
“这还是所为岭南争夺货源的缘故，这郝瑷一脸肉疼，可分明就是炫耀，这个泥鳅！”
“郝瑷提到岭南突飞猛进发展太快，难道岭南比陇右还要强不成吗？”
……
群臣被陇右的汇报震惊住了。
而郝瑷的话，让朝臣们对岭南更加好奇。
大家同时更加肯定，恪党这些余孽，这是要反击了！
……
行宫外。
魏叔玉、张柬之、崔玄暐站在行宫广场外的一家酒肆窗边，看着皇宫方向。
张柬之感慨道：“现在郝刺史、薛刺史等人应该发起反击了吧？可惜了，年关迫近，殿下却在海上漂泊，看不到这一幕了。”
“叔玉，几位刺史准备怎么反击，你知道吗？”崔玄暐好奇询问道。
魏叔玉苦笑道：“两位，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去接触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
“薛刺史，现在轮到你们为我们大家揭晓惊喜了。”日上三竿之际，待其他刺史述职完毕后，温彦博扭头看着薛万彻等人。
郭孝恪转动着拇指翠绿的扳指，也笑着开口：“是啊，薛刺史，我们可都心痒了很久，就等着你们的压轴好戏呢。”
“薛经略使……”
一时间关并双方的人纷纷开口催促。
今年的政绩，关并双方并不差！
目前为止，陇右两百万贯夺取了头筹。
可关中紧随其后，位列第二，也不差，一百一十万贯！
当然这一百一十万贯从何而来，其实大家心里有数，都是因为靠近陇右，陇右辐射带动效益。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关中的政绩。
并州九十万贯排名第三。
益州以七十万贯排名第四。
如果益州不是被分割，至少排名第三。
其中并州最耀眼，几乎是突然冲入前三的。
并州的突飞猛进，并不能算是关陇系一家的成果，毕竟制度完善、整理逃籍是魏王李泰做的。
今年也有李泰很大一部分功劳。
辽东凭借着地域的庞大，以及辽东这些年发展挖参、渔业也发展迅猛。
以五十万贯排名第五。
前五之内，关陇系占据了两个半，因王崇基的关系，益州是并州系的功劳，并州系占据了一个半。
前十中，崔民干的川襄道排名第八。
河朔三道之一的窦诞，今年连前十都没有进入。
排名第二十。
河朔三道是河北士族的大本营，窦诞在推行革新的过程中受到了顽强的抵触。
还在缓慢攻坚克难中，就是崔民干，如果没有川东支持，他也进不了前十！
大好形势一片，无论是并州系，还是关陇系，都不觉得分割为四道的岭南，还能在今年翻得起什么大浪！
薛万彻四人郑重向皇帝一拜。
薛万彻从后背取下竹筒，打开竹筒从里面拿出一卷纸，笑着说道：“陛下，其实也没有什么，这只是褚刺史、马刺史、上官刺史三人通力合作，画的一副画。”
“一副岭南繁荣盛景图……我们给这幅画初步取名盛世开泰图，此番回朝，就是想请陛下为此画润笔。”
“这幅画，耗时一年，总长度三百步，恐怕大殿内无法全部展开，就由臣等一边介绍一边……”
“三百步！他们到底想给陛下展示什么！”
“就凭一幅画，想要扭转局势？”
“没有财税政绩，一幅画能有什么用？”
……
薛万彻讲述之计，议论声响起，敌视他们的，嘲讽冷笑，关心他们的，面露担忧。
“慢！”李世民看着褚遂良等人要展开画卷，抬手制止，笑着说道：“既然此画如此长，那我们就去殿外一览无余的观看。”
“朕倒要看看，你们这幅盛世开泰图，到底想要给朕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讲得好，朕满意，润笔是小，朕重重有赏！”
……
温彦博等宰辅们则面色变得凝重，他们绝对不会如同朝廷那些普通朝官一般，轻视这幅图！
革新系的这四个恪党，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盛世开泰图！
敢取此名，他们就是有充足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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