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之内，那股混杂着香烛、朱砂与药草的独特气味，似乎也因九叔气场的骤变而变得凝滞，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猎鹰锁定了目标，一次又一次，不动声色地从楚辰身上扫过。
那看似随意的瞥视，却带着刺骨的审视与探究。
终于，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文才，看茶！”
九叔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温度，仿佛是从幽深的古井中传出。
“哦，来了师父。”
文才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端着茶盘从后堂跑出，脚下一个踉跄，茶盘里的茶碗叮当作响，险些将滚烫的茶水尽数泼洒。
他慌忙稳住身形，将茶水一一奉上，却不敢多看九叔一眼，只觉得今天师父的气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众人落座。
八仙桌旁的空气，紧绷如弦。
一休大师双手合十，感受着老友身上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戒备，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林九的道行极深，法眼如炬，必然是看出了什么自己未能洞察的端倪。
他率先开口，试图缓和这凝固的气氛。
“林道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九叔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端起茶杯，却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视线并未离开过斜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一休大师见状，只好顺着九叔的目光，笑着指了-指楚辰，主动介绍道：
“林道友，这位楚辰小道长，是老衲在路上偶遇的茅山同道，此行也是前往任家镇办事。”
“茅山同道？”
九叔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
“嗒。”
白瓷茶杯与花梨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却又无比沉重的轻响。
这声响，如同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底。
整个义庄前堂的气氛，瞬间肃杀到了极点！
秋生和文才停止了所有的小动作，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菁菁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不解地看着九叔，又看看楚辰。
九叔的目光，此刻再无任何掩饰。
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不带丝毫个人感情的审视，如同两道出鞘的利剑，直刺楚辰的根本！
“阁下既是茅山弟子，为何身上鬼气如此浓郁？”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拷问灵魂。
“你手中那杆幡，更是阴气逼人，怨气暗藏。”
九叔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被灰布包裹的长条物上，眼神愈发冰冷。
“据我所知，我茅山一脉，无论是符箓、丹鼎、卜筮还是剑法，都讲求浩然正气，从未有过这等以阴气、鬼气为根基的法器。”
“这，恐怕不是什么正道法器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休大师的面色也彻底变了。
鬼气浓郁！
阴气逼人！
怨气暗藏！
这每一个词，都指向了最危险的邪道修行！他虽察觉到楚辰气息独特，却因其心性平和、举止有度，未曾往这最坏的方向去想。此刻听林九这般凝重地点破，他那双浑浊却充满智慧的眼睛里，也透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目光如炬，重新审视着楚辰。
一边是道门泰斗。
一边是佛法高僧。
两位当世高人，同时投来的质询目光，仿佛化作了两座无形的大山，足以将任何心志不坚的修行者压得粉身碎骨！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楚辰，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脸上，没有被揭穿的惊惶，没有被误解的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平静得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平静地站起身。
没有急于辩解，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对着九叔与一休大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之礼。
动作一丝不苟，充满了对前辈的敬意。
“九叔，一休大师。”
他的声音清朗，同样平静，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如同一股清泉，注入了众人焦灼的内心。
“晚辈楚辰，确系茅山弟子。”
他坦然承认。
“只是师门不幸，恩师早已在多年前仙逝。晚辈所学不精，所承道统亦不完整，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一个不入传承名录的记名弟子。”
这番话，解释了为何九叔这等茅山嫡传大法师，会不认得他。
言毕，他伸手解下背后那杆始终引人注目的长幡，没有丝毫迟疑，将其握在了手中。
灰色的裹尸布被他缓缓解开。
“此幡，名为‘十殿阎罗幡’。”
当这五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秋生和文才齐齐变了脸色。
十殿阎罗！
光是这个名字，就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与霸道！
“它，也确实是晚辈在一处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中，‘签到’所得的机缘。”
楚辰刻意隐去了系统的存在，只用了“签到”这两个字含糊带过，听在旁人耳中，更像是一种获得传承的仪式性密语。
他目光坦荡，迎着九叔那几乎要将人看穿的视线，继续说道：
“九叔所言不差。”
“此幡，确实是一件炼鬼法器。”
轰！
此言一出，秋生和文才几乎是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楚辰的眼神，瞬间从好奇变成了惊骇与戒备。
炼鬼！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与那些丧心病狂、草菅人命的邪修，几乎可以画上等号！
菁菁更是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往一休大师身后缩了缩。
唯有九叔和一休大师，依旧面沉如水，等待着他的下文。
楚辰对周围的反应恍若未闻，他只是凝视着九叔，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股金石般的铿锵质感。
“但是，晚辈所炼之鬼，并非无辜枉死之魂。”
“而是如前几日在义庄之外，我等所共同遇见的黑风寨悍匪那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生前作恶多端、荼毒乡里，死后依旧不化、妄图为祸人间的凶魂！恶鬼！”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重新落在九叔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燃烧着一团坚定的火焰。
“晚辈以为，道法本无正邪，力量亦无善恶，全看执掌它的人，用在何处，用在何事！”
“妖魔害人，晚辈便收了这妖魔，炼化其凶性，磨灭其神智，化为己用。”
“再用它们，去对付那些更凶、更恶、更强大的妖魔！”
他将自己的立场与理念，不卑不亢，清晰无比地展现在两位高人面前。
这不是辩解，而是一种道的阐述。
一种“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的道！
最后，他迎着九叔那冰冷凝重的目光，微微挺直了脊梁，发出了最后的质问。
“晚辈敢问，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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