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杯”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的初赛现场，设在学校气派的经管学院报告厅。
锃亮的地板，环绕立体声音响，巨大的投影幕布，以及台下坐着的那一排神情严肃、眼神锐利的评委——有来自商学院的教授，有风投机构的投资人，还有两位成功校友企业家。
空气里弥漫着PPT翻页的激光笔味道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混合着一种叫做“ambition”的紧张气息。
我们三个，穿着临时借来的、不怎么合身的西装（我和胖子），以及李莎莎咬牙买的一套轻熟风连衣裙，坐在候场区，像三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周围其他参赛团队，个个意气风发，谈吐不凡。他们讨论着“区块链赋能”、“供应链重构”、“用户画像颗粒度”，手里的项目计划书厚得像砖头，团队成员之间交流着各种听不懂的英文缩写。
再看看我们。
赵胖子怀里紧抱着他那台贴满了动漫贴纸、散热风扇还在嗡嗡作响的游戏本，里面存着我们修改了N版、最终由苏晚晴亲自拍板的商业计划书PPT。李莎莎一遍遍默诵着分配给她的一分钟开场白和结尾总结，嘴唇微微发抖。我则不断深呼吸，试图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紧张感。
“下一个参赛项目，‘马上到家’校园即时服务平台。请团队上台。”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而冰冷。
到我们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低声对胖子和莎莎说：“走了，该我们‘送外卖的’上场了。”
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显然，我们项目的名字和简介，在一堆高大上的项目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走到舞台中央，刺眼的灯光打在脸上，我能感觉到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台下评委和观众的目光像探照灯，聚焦在我们身上。
按照分工，李莎莎率先上前，调整了一下立式麦克风，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略带颤抖的笑容：
“各位评委老师，大家好。我们是‘马上到家’团队。今天，我们带来的不是一个改变世界的宏大构想，而是一个解决校园最后一公里生活痛点的……微小尝试。”
她的开场白还算顺利，虽然声音有点紧。接下来是我的部分，负责阐述市场分析和商业模式。
我点开胖子电脑上的PPT。大屏幕上，亮黄色的“马上到家”logo伴随着一个奔跑的小人动画出现，背景音乐是赵胖子不知道从哪个免费素材网站扒来的、充满廉价感的“奋进”旋律。
“在我们的校园里，每天有数以万计的快递需要领取，有无数同学因为学习繁忙、天气恶劣或者单纯的‘懒’，而面临取件难、买东西难的问题……”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指着PPT上的数据和用户调研截图，“‘马上到家’正是基于这一庞大而刚性的需求，通过标准化、平台化的即时配送服务，为同学们节约宝贵的时间，提升校园生活幸福感……”
我讲着苏晚晴帮我们梳理的逻辑，试图将“跑腿”包装成“共享经济模式下的校园即时服务生态”。台下评委们大多面无表情，有人低头记录，有人微微蹙眉。
轮到赵胖子讲解技术架构。他走到电脑前，因为紧张，操作鼠标的手有些抖，不小心点开了一个隐藏文件夹的窗口，里面几个《XX语言学概论复习资料》的文件夹名一闪而过，被他手忙脚乱地关掉，引得台下又是一阵窃笑。
胖子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磕磕巴巴地开始讲他的“基于LBS定位和轻量化小程序架构的智能派单系统”，术语倒是甩了一堆，但逻辑明显有些混乱。
我能感觉到，台下评委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流失。我们这个项目，在他们看来，或许真的太“小儿科”了。
终于到了评委提问环节。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来自风投机构的评委率先发难，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林屿同学，你们的项目，听起来更像是几个学生勤工俭学的升级版。我想问，你们的壁垒在哪里？或者说，如果有人，比如校外的外卖平台直接进入校园，或者学校后勤集团自己成立一个类似的部门，你们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插我们项目最脆弱的核心。
我喉咙发干，脑子里瞬间闪过之前被模仿者冲击、被学校管理部门整顿的场景。苏晚晴在预演时帮我们准备过这个问题，但此刻在巨大的压力下，那些准备好的说辞仿佛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们……我们有先发优势，和……同学们建立的信任……”我的回答苍白无力。
另一位商学院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问题更狠：
“你们的数据显示，目前日均订单量几十单，客单价极低，利润率更是微乎其微，甚至需要依靠投资才能维持基本运营。我想请问，你们这个项目的‘创新’到底体现在哪里？仅仅是把手工作业变成了线上接单吗？如果无法实现规模化盈利，这个项目的可持续性在哪里？难道一直靠投资人输血吗？”
规模化盈利？可持续性？
这两个词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们之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活下去和满足需求上，何曾真正深入思考过这些？
我看着台下评委们审视、甚至带着些怜悯的目光，看着身边脸色煞白的胖子和李莎莎，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们像个蹩脚的小丑，在专业的舞台上，展示着我们那点难登大雅之堂的“生意”。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草草结束这场煎熬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报告厅后排角落。
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苏晚晴。
她不知何时来的，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裙装，神情依旧平静，正看着台上。她的目光没有鼓励，也没有失望，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演出。
但就在我与她目光接触的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冷静突然降临。
我不能就这么垮掉。就算是为了她那30%的股份和那一千五百块投资，我也不能在这里一败涂地！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梁，重新握紧了话筒。
“评委老师的问题非常深刻，也正是我们团队一直在思考和努力突破的方向。”我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关于壁垒，我们认为，基于学生对校园环境的高度熟悉和灵活性，以及我们正在构建的、与校园生活场景深度结合的会员服务体系，是我们区别于校外平台的核心优势。关于盈利和创新……”
我开始结合我们实际的运营数据，讲述我们如何通过精细化运营控制成本，如何探索除了跑腿费之外的广告、导流等增值服务可能性。虽然依旧稚嫩，但至少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状态。
我的反击似乎起到了一点效果，评委们的表情略微松动，开始有人点头。
最终，我们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走下了舞台。
回到候场区，胖子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扯开领带，大口喘气：“妈的……比被十个宿管阿姨围追堵截还刺激……”
李莎莎也快虚脱了，妆都有点花：“我感觉我像个傻子在台上背书……”
我没说话，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迷茫。
我们……表现得到底怎么样？
初赛结果要几天后才公布。
我们三个像打了场败仗的残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报告厅。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亮我们心头的阴霾。
在门口，我们遇到了苏晚晴。她似乎特意等在那里。
“学姐……”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晚晴的目光在我们三个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语气平淡无波：
“比预想的，稍微好一点。”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们心里漾开新的波澜：
“准备一下复赛的PPT。另外，有个叫‘快跑侠’的平台，最近在隔壁几个高校势头很猛，你们留意一下。”
快跑侠？
竞争对手，终于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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